- 我說得出它開始的那個時刻,後來,終于有那麼一天,我知道自己也說得出那最後的時刻。 0 0 0
- 我想自己之所以會注意到薩拉,是因為她很快樂:那幾年里,在即將到來的風暴的威壓下,快樂的感覺已經奄奄一息很久了。人們會在喝醉酒的人身上、在孩子們身上發覺快樂,但很少會再在別的什麼地方看到它。我立刻就喜歡上了薩拉,因為她說了一句曾經讀過我的書的話,後來就沒再提起這個話題——我馬上覺得自己是在被當作一個人,而不是一個作家來看待。 0 0 0
- 在痛苦之中,我們似乎會覺察到自己的存在,雖然這種存在的表現形式是一種畸形的自我中心主義:我的這種痛苦是個人的痛苦,那抽搐的神經是我的神經,而不是別的什麼人的神經。 0 0 0
- 來點迷信我並不反對,它讓人想到這個世界並不是一切。 0 0 0
- 去年,亨利,我百無聊賴,竟然收集起車牌號來。這事真能教會你什麼是巧合。有一萬個可能的號碼,而且天知道會有多少種組合,可塞車時我偏偏就會一次又一次地看到兩輛號碼數字一樣的汽車挨在一塊。 0 0 0
- 我會每天一點點地死去,但我是多麼渴望能夠留住痛苦。人只要在受苦,就還在活著。 0 0 0
- 我始終不明白:那些能相信人格化的神這種非常不可能的東西的人卻對人格化的鬼大驚小怪。 0 0 0
- 不遲也不早,就在此刻,一盤洋蔥端到了我們桌上。我問她(那天晚上我連想都沒想過要她):“亨利忌諱洋蔥嗎?” “是的,他受不了。你喜歡洋蔥嗎?” “喜歡。” 她幫我舀了點洋蔥,然後又給自己舀了一點。 因為一盤洋蔥而愛上一個人,這可能嗎?似乎不太可能,然而我可以發誓,我就是在那一刻墜入情網的。當然,那並不簡單地是因為洋蔥——而是因為突然產生的那種感覺:覺得她是一個作為個體而存在的女人,覺得她很坦率,這種坦率後來曾如此頻繁地讓我感到快樂和難過。 0 0 0
- “你是不是能把愛情也說成是不存在的?”我問。 “噢,是的,”他說,“對某些人來說,它和貪婪一樣,是一種占有欲;對另外一些人來說,它則是一種想要丟掉責任感的投降欲,一種想受到別人欣賞的願望。有時候,它只是那種想說說話、想把自己的包袱卸下來丟給一個不會嫌煩的人的願望,想再找到一個父親或者母親的欲望。當然在所有這些之下,還有生物學上的動因。” 我想,這說得都對,但在這些之外,難道就沒有一點別的什麼東西嗎? 0 0 0
- 補償生理缺陷的欲望,獲得力量的欲望,由于自己那張魔鬼附著的可憐面孔從來不會激起別人身體上的欲望,因而變得益發強烈的想得到別人欣賞的願望。我非常想去摸一摸他的面孔,用同創傷本身一樣恒久的愛的話語去撫慰它。 0 0 0
- 一個人遲早要作出選擇,不然就會把各方面的事情都弄糟。 0 0 0
- 我想我可以相信某種與我們自身沒有關系的神明,某種混沌的、沒有固定形狀的、宇宙性的東西。 0 0 0
- 他只不過是一個人——是我們眾人當中的一個。他像是我們在戰場上碰到的第一個敵軍士兵;這個敵軍士兵已經死去,與別的陣亡士兵無法區別;他既不是白軍,也不是紅軍,而只是一個同我們自己一樣的人。 0 0 0
- 你知道集市上那些把人照得變形的哈哈鏡。人還造了一面美化自己的鏡子,在里面看到自己可愛、有力量、正直,而且聰明。這是他心目中的自己,他在這面鏡子里比在哈哈鏡里更容易認出自己。哈哈鏡只是逗他哈哈大笑而已,而這面鏡子里的自己卻是多麼招他愛啊。 0 0 0
- 你瞧,我愛你。只是愛不像恨那樣敢肯定自己會被對方聽到。 0 0 0
- 只要不知道實情,我們就可以想象無數種療法…… 0 0 0
- 不,不,不,他說,我無法讓你們結婚。他說,如果我想成為天主教徒的話,就不能再同你見面。我想,讓他們都見鬼去吧,就走出了他的屋子。我砰的一聲帶上門,讓他明白我對神父們的看法。我想,他們橫在我們和天主之間,天主比他們還多一點仁慈。 0 0 0
- 這件事對你我兩人來說都比感冒更重要。 0 0 0
- 他每天的習慣一如既往,我愛它們,就像一個人愛一件舊衣服一樣。我覺得自己被他的這些習慣保護著。我從來也不想要新奇怪異的東西。 0 0 0
- 我們能做的事情當中沒有哪件是我們之前的某些聖徒所沒有做過的。 0 0 0
- 我們兩人都需要休息。我很累,對于沒有你的生活,我已經厭倦透了,薩拉。 0 0 0
- 你知道自己身上沒有任何除了父母親或者天主以外的人會愛的東西,然而此刻你卻發現並且相信有人愛自己,這真是件令人奇怪的事情。 0 0 0
- 隨後我醒了。我再也不覺得安甯,我真想像以往一樣地要他。我想同他一塊兒吃三明治。我想同他一塊兒在酒吧里喝酒。我很累,我不想再要任何痛苦了。我要莫里斯。我要平平常常的、墮落的、凡人的愛。親愛的主,你知道我想要你的痛苦,可我不想現在就要。把它拿開一會兒,下次再給我吧。 0 0 0
- 仔細想一想,調查無辜的人,這並非什麼可敬的行當——戀愛的人不幾乎總是無辜的嗎?他們沒有犯罪,他們心里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並沒做什麼不對的事情。“除了我,根本沒別的人受傷”,這句老話隨時隨地掛在他們嘴邊,而愛情自然會原諒一切——他們這麼相信,而我自己在戀愛的日子里也曾這麼相信。 0 0 0
- 昨天,我買了一個上面有殉難耶穌像的苦像十字架,十字架很便宜,也很難看,因為買它的時候我不得不很匆忙。要人家拿苦像十字架給我時,我的臉漲得通紅,生怕有人會看到我在店里。他們應該像賣避孕套的商店那樣,在門上裝上不透明玻璃才對。等回到自己房間鎖上門後,我就可以把苦像十字架從首飾盒底取出來。但願我知道一句不是“我怎麼,我怎麼”的禱告詞。 0 0 0
- 我想自己正在親吻痛苦,而痛苦屬于你,正如快樂從不屬于你一樣。我愛痛苦中的你。我幾乎能在他的皮膚上嘗到金屬和鹽的味道。我想:你是多麼的好啊,你本可以用快樂殺死我們,但你卻讓我們在痛苦中與你同在。 0 0 0
- 我自忖道,難道恨看起來就是這個樣子嗎?之所以這麼問,是因為我想起了孩提時代我們大家在商店櫥窗的反照中看到的那張面孔,當我們眼巴巴地望著櫥窗里那些五彩繽紛卻無法得到的東西時,櫥窗映照出的那張面孔上的五官正隨著我們的呼吸變得模糊起來。 0 0 0
- 我笑得臉上眼淚直流。在納粹德國發動的閃擊戰期間,我曾經有一次看到過一個男人在自家被炸毀的房屋外面放聲大笑,他的妻子和孩子都被埋在了屋子下面。 0 0 0
- 人們總是說:天主教徒懺悔時,便從過去的陰影里解脫出來了——就這點而言,你確實可以說她是一個天生的天主教徒,盡管她同我一樣不怎麼相信天主,或者說當初我認為,今天也依然懷疑她同我一樣不怎麼相信天主。 0 0 0
- 人有這麼多的東西想告訴一個孩子,比如世界是怎麼來的。我想告訴他有關死亡的事情,我想從他腦子里清除掉他們在學校里灌輸給他的所有謊言。 0 0 0
- 我確確實實還記得我倆之間用過的一個密語——“洋蔥”。在彼此的往來書信中,我們用這個詞來謹慎地表示自己的熱戀。愛情變成了“洋蔥”,就連愛的行為本身也變成了“洋蔥”。 0 0 0
- 兩個人如果相愛,就會在一起睡覺。這是一個已經得到人類經驗檢驗和證實的數學公式。 0 0 0
- 恨似乎與愛一樣,都作用于我們體內同樣的腺體:就連它們產生的行動都是一樣的。 0 0 0
- 如果在沙漠里我們兩人無法相伴的話,我是不會堅持不讓他稍稍有個伴的。有時候我想:真要到了情緣已盡的時候,恐怕跟他要杯水喝他都不會給;他會把我逼到徹底孤立無援的境地,讓我孑然一身,身邊無物也無人——活像一個隱士。但隱士從來不會孤獨,或者據說不會。我的頭腦里亂極了。我們都在對彼此做些什麼呢?因為我知道,自己在對他做的事兒與他在對我做的事兒完全是一樣的。 0 0 0
- 在教堂里,他們說:天主愛你,天主就是一切。相信這種說法的人不需要被人愛慕,她們不需要同男人睡覺,她們感到很安全。可是我無法憑空虛構一種信仰。 0 0 0
- 有時候我們是如此快樂,有生以來我們從未有過如此多的快樂。我們仿佛是在一塊兒雕刻著同一座雕像,一塊兒從彼此的痛苦之中雕刻出這座像的形體,然而雕像的基本構思是什麼我卻一無所知。 0 0 0
- Insecurity is the worst sense that lovers feel: sometimes the most humdrum desireless marriage seems better. Insecurity twists meanings and poisons trust. 不安全感是情人們會有的最糟糕的感覺:有時候,最為平凡單調、寡情少欲的婚姻似乎都比它好些。不安全感會歪曲事物的意義,毒害彼此間的信任。 0 0 0
- 我不在乎冷。這里還很黑呢,在黑暗里,我什麼都會相信。 0 0 0
- 我們可以用自己的心靈去愛,但是我們能夠僅僅用自己的心靈去愛嗎?愛始終在延展著自己,所以我們甚至可以用自己那沒有知覺的指甲去愛:我們甚至還能用自己的衣服去愛,于是就連衣袖都可以去感覺另一只衣袖。 0 0 0
- “好吧。”她說。我幾乎可以想象到“好吧”這兩個字里所包含的失望——我們的自尊心就是這樣欺騙我們的。 0 0 0
- 我拒絕相信愛情可以用我自己所用方式以外的任何其他方式加以表現:我用自己嫉妒的程度來測量愛情的深淺。用這個標准去看,當然她就根本不可能愛我了。 0 0 0
- 有時候,我對努力讓他相信我愛他並且永遠會愛他這件事感到十分厭倦。他像一個出庭律師那樣抓住我說的話不放,並且加以曲解。我知道他很害怕,害怕一旦我們的愛情終結,他就將被無邊無際的沙漠所包圍,但他卻無法意識到我的感受也完全一樣。他大聲嚷著說出來的話,我默默無語地說給自己聽,並且在這里寫下來。人在沙漠里能夠建造起什麼呢? 0 0 0
- 我坐在床上,對天主說: 你奪走了她,但你還沒得到我。我知道你的狡猾。是你把我們帶到了一個很高的地方,說是要把整個宇宙都給我們。天主啊,你是一個魔鬼,在引誘著我們往下跳。可我並不想要你的安甯,不想要你的愛。我想要的只是一種十分簡單、十分容易的東西:我想要同薩拉終生相守,但你卻把她帶走了。你用你那恢宏的計劃毀掉了我們的幸福,就像收割者毀掉一個鼠穴一樣:我恨你,天主,我恨你,就好像你真的存在一樣。 0 0 0
- 她很美麗,而美麗的女人,尤其是美麗同時而又很聰明的女人,會在我的心里激起一種深深的自卑感。 0 0 0
- 對于我來說,安逸就像是在錯誤的地點或者錯誤的時間里勾起的錯誤的回憶:人在孤獨的時候甯願不要安逸。 0 0 0
- 我的愛同我的恨一樣卑鄙。 0 0 0
- 以往她一直是用“你”來稱呼我的,打電話時老是說:“是你嗎?你能嗎?你會嗎?你做嗎?”弄得我每次總有那麼幾分鍾像個傻瓜似的想:世界上只有一個“你”,那就是我。 0 0 0
- 我不知道他在哪里。我們失去了聯系。我們在同一片沙漠里,在尋找的也許是同一眼泉水,但相互看不見,總是孤零零的一個人。我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要是我們在一起的話,沙漠就不再會是沙漠了。 0 0 0
- 不快樂的感覺要比快樂的感覺容易表達得多。在痛苦之中,我們似乎會察覺到自己的存在,雖然這種存在的表現形式是一種畸形的自我中心主義:我的這種痛苦是個人的痛苦,那抽搐的神經是我的神經,而不是別的什麼人的神經。但是快樂卻會將我們消滅,令我們喪失自己。 0 0 0
- 你不必抱歉。我知道人痛苦時是什麼樣子。 0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