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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純的性愛難免是限于肉身的。總是兩個肉身的朝朝暮暮,真是難免有互相看膩的一天,但,若是兩個不甘于肉身的靈魂呢?一同去承受人世的危難,一同去輕蔑現實的限定,一同眺望那無限與決定,于是互相發現了對方的存在、對方的支持,難離難棄……這才是愛情吧。在這樣的棲居或旅程中,荷而蒙必相形見絀,而愛願彌深,衰老的肉身和萎縮的性腺便不是障礙。而這樣的愛一向是包含了憐愛的,正如苦弱的上帝之于苦弱的人間。毛姆還是糊塗哇。其實憐愛是高于性愛的。在荷而蒙的激勵下,昆蟲也有昂揚的行動;這類行動,只是被動地服從著優勝劣汰的自然法則,最多是肉身間短暫的娛樂。而憐愛,則是通向仁愛或博愛的起點啊。 仁愛或博愛,毛姆視之為善。但我想,一切善其實都是出于這樣的愛。我看不出。
0 0 0 0 拷貝 二維碼 《病隙碎筆》
- 且視他人之疑目如盞盞鬼火,大膽地去走自己的路。 0 0 0
- 人們所以需要戲劇,是需要一處自由的時空,需要一回心魂的酣暢表達,是要以藝術的真去反抗現實的假,以這劇場中的可能去解救現實中的不可能,以這舞台或銀幕上的實現去探問那布滿于四周的不現實。 0 0 0
- 人有一種壞習慣,記得住倒黴,記不住走運,這實在有失厚道。 0 0 0
- 我不斷地眺望那最初之在:一方藍天,一條小街,陽光中縹緲可聞的一縷鍾聲,于恐懼與好奇之中鋪築成無限。 0 0 0
- 寫劇本的時候明白,之後常常糊塗,常會說:“我怎麼這麼倒黴!”其實誰也有“我怎麼這麼走運”的時候,只是這樣的時候不嫌多,所以也忘得快。但是,若非“我怎麼這麼”和“我怎麼那麼”,我就是我了嗎?我就是我。我是一種限制。比如我現在要去法國看“世界杯”,一般來說是坐飛機去,但那架飛機上天之後要是忽然不聽話,發動機或起落架謀反,我也沒辦法再跳上另一架飛機了,一切只好看命運的安排,看那一幕戲劇中有沒有飛機墜毀的情節,有的話,多麼美妙的足球也只好由別人去看。 0 0 0
- 誠實的人你說話吧。用不著多麼高深的理論來證明,讓誠實直接說話就夠了,在坦誠的言說之中愛自會呈現,被剝奪的權力就會回來。愛情,並不在伸手可得或不可得的地方,是期盼使它誕生,是言說使它存在,是信心使它不死,它完全可能是現實但它根本就是理想呵,它在前面,它是未來。所以,說吧,並且重視這個說吧,如果白晝的語言已經枯朽,就用黑夜的夢語,用詩的靈性。 這很不現實,是嗎?但無愛的現實你以為怎麼樣? 0 0 0
- 愛,原就是自卑棄暗投明的時刻。自卑,或者在自卑的洞穴里步步深陷,或者轉身,在愛的路途上迎候解放。 0 0 0
- 古園寂靜 你甚至能感到神明在傲慢地看著你 以風的穿流 以云的變幻 以野草和老樹的輕響 以天高地遠和時間的均勻與漫長…… 0 0 0
- 所謂的天堂不過是人的仰望 0 0 0
- 人可以走向天堂,不可以走到天堂。走向,意味彼岸的成立。走到,豈非彼岸的消失?彼岸的消失即信仰的終結、拯救的放棄。因而天堂不是一處空間,不是一種物質性存在,而是道路,是精神的恒途。 0 0 0
- 人為什麼不能再精神方面自由些再自由些,在物質方面簡樸些再簡樸些呢? 總之,人為什麼不能以萬物的和諧為重,在身的美麗作品中“詩意地棲居”呢? 經濟性的棲居還是以滿足人的物欲為要,地球則難免劫難頻仍,苟且偷生。 0 0 0
- 真正的信心前面,其實是一片空曠,除了希望什麼也沒有,想要也沒有。 0 0 0
- 那無限的消息不把任何一尊偶像視為永恒,惟愛願于人間翱飛飄繚曆千古而不死。 0 0 0
- 布萊希特的“間離”說才是切中要害。藝術或文學,不要做成生活(哪怕是苦難生活)的幫腔,要像偵探,從任何流暢的秩序里聽見磕磕絆絆的聲音,在任何熟悉的地方看出陌生。 0 0 0
- 此一鐵生果然愚頑,他竟敢對一首曠古大作心存疑問——“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二者皆可拋。”疑問在于這後一拋。這一拋之後,自由到底還剩下什麼? 0 0 0
- “你不必非得看過多少本書,但你要看中這沉默,這黑夜,它教會你思想而不單是看書。你可以多看些書,但世上的書從未被哪一個人看完過,而看過很多書卻沒有思想能力的人卻也不少。” 0 0 0
- 白晝的清晰是有限的,黑夜卻漫長,尤其那心流所遭遇的黑暗更是遼闊無邊。 0 0 0
- 越是接近人生的終點,越是要想:這人間真的可愛嗎?說可愛,太過簡單,簡單得像一句沒有內容的套話,其實人人心底都有一幅更美好的圖景。就連科學也已經看見,人的自命不凡已經把這個星球搞得多麼烏煙瘴氣,貪婪鼓舞著貪婪,紛爭繁衍著紛爭,說不定哪天冒出個狂人,一場細菌大戰,人間戲劇忽然收場。也許人間真的是一場錯誤?也許,在某一種時空中真的存在著極樂?人是這樣的渺小無知,人的智識之外,宇宙的神秘浩瀚無邊,為什麼肯定沒有那樣的地方?人不知其所在罷了,人卻可能在來生去投靠它。這真是多麼迷人的圖景!于是正有很多這樣的理想流行,天上人間,美妙超過以往的種種主義,種種法門彙成一句話:到那兒去吧,這兒已經無可留戀,這兒已是殘山剩水,那兒才是你的夢中天堂。信與不信,常讓我。 0 0 0
- 善惡的標准,可以永久地增補、修正,可以像對待幸福那樣,做永久的追尋。怕只怕人的心里不設這樣的標准,拆除這樣的信守,沒有這樣的法庭也不打算去尋找它,同時快樂地宣揚這才是人性的複歸。 0 0 0
- 發燒了,才知道不發燒的日子多麼清爽。咳嗽了,才體會不咳嗽的嗓子多麼安詳。剛坐上輪椅,我老想,不能直立行走豈非把人的特點搞丟了?便覺天昏地暗。等又生出褥瘡,一連數日只能歪七扭八地躺著,才看見端坐的日子其實多麼晴朗。後來又患尿毒症,經常昏昏然不能思想,就更加懷戀起往日時光。 0 0 0
- 真正的理解都難免是設身處地,善如此,惡亦如此,否則就不明白你何以能把別人看得那麼透徹。……這便是人人都需要懺悔的理由。發現人之丑惡,等于發現了自己之丑惡的可能,因而是已經需要懺悔的時刻。 0 0 0
- 愛卻艱難,心魂的敞開甚至危險。他人也許正是你的地獄,那兒有心靈的傷疤結成的鎧甲,有防禦的目光鑄成的刀劍,有語言排布的迷宮,有笑靨掩蔽的陷阱。在那後面,當然,仍有孤獨的心在戰栗,仍有未熄的對溝通的渴盼。你還是要去嗎?不甘就范?那你可要謹慎,以孤膽去賭——他人即天堂,甚至以痛苦去償你平生的夙願。 0 0 0
- 生命到底有沒有意義?——只要你這樣問了,答案就肯定是:有。因這疑問已經是對意義的尋找,而尋找的結果無外乎有和沒有;要是沒有,你當然就該知道沒有的是什麼。換言之,你若不知道沒有的是什麼,你又是如何判定它沒有呢?比如吃喝拉撒,比如生死繁衍,比如諸多確有的事物,為什麼不是?此既不是,什麼才是?這什麼,便是對意義的猜想,或描畫,而這猜想或描畫正是意義的誕生。 0 0 0
- 糟糕的是,你不僅沒能讓這偏見遭受挫折,反給它提供了證據,沒能動搖它反倒堅定著它。 0 0 0
- 心魂的路途遠未走完,未必是工具已不夠使。 0 0 0
- 文學因而不能止于干預實際生活,而探問心魂的迷茫和意義才更是它的本分。 0 0 0
- 所以,“愛的奉獻”這句話就奇怪。左腿怎麼能送給右腿一個完整呢?只能是兩條腿一起完整。此地獄怎麼能向彼地獄奉獻一個天堂呢?地獄的相互敞開,才可能朝向天堂。性可以奉獻,愛卻不能。愛就像語言,聞者不聞,言者還是啞巴。甘心于隔離地活著,喂愛和語言不需要。愛和語言意圖一致——讓智識走向心魄深處,讓深處的孤獨與惶然相互溝通,讓冷漠的宇宙充滿熱情,讓無限的神秘暴露無限的意義。 0 0 0
- 你要愛就要像一個癡情的戀人那樣去愛,像一個忘死的夢者那樣去愛,視她人之疑目如盞盞鬼火,大膽去走你的夜路。 0 0 0
- 人可以走向天堂,不可以走到天堂。走向,意味著彼岸的成立,走到,豈非意味著彼岸的消失? 0 0 0
- 輝煌的曆史倘不是幾個英雄所為,慘痛的曆史也就不由幾個歹徒承辦。 0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