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辑:
《被囚禁的女孩》[69句]
下辑:
《白河夜船》[28句]
- (恨极了)那些戒烟的法子都是狗屁,最多只见效一会儿。说老实话,这玩意儿是没法戒的,我们都是傻瓜,还在希望——(心肠一硬)从来没有人能回头的。 0 0 0
- 我们一个个都想蒙骗自己,只当没那回事。可是,还要做人啊,赖也赖不掉。 0 0 0
- 埃德蒙,你听见没?不许这样胡言乱语,不吉利!什么快要死了!都是从你那些书本里看来的!书里面没有别的,尽是悲伤、死亡!你父亲不应当让你买这一类的书。你自己写的诗更糟!简直好像不愿意活下去的样子!像你这样年纪轻轻的,多么好的前途!不过是看了那些书装模作样罢了!你才没病呢! 0 0 0
- 我恨不得找到的这样东西,总不会整个失掉吧。 我极其需要这样东西。我记得没有失掉以前,我从来不觉得孤独,从来不怕。总不会永远失掉吧,如果我那样想那只好死了,因为那就全然没有希望了。 0 0 0
- 咱们离开这儿吧, 离开, 她不会看见。 大家一齐再唱一遍, 我猜她, 她一记得过去的声音、美貌, 也会跟我们打个招呼, 叹口气。 可是, 咱们离开, 走掉, 就像从未来过。 唉, 尽管众人看见了都觉得我可怜, 她也不会看见。 0 0 0
- 我就喜欢在雾里。走了一半路,这座房子就看不见了。简直看不出来这里有一座房子,看不出来路上所有其他的房子。我只看得见面前几英尺远。我没有遇到一个人影子。看见的东西、听见的声音都像假的,没有一样是本来的样子。这就是我所要的——一个人形单影只在另一个世界里,一个真假不分、逃避现实的世界。 0 0 0
- 是的,她在我们头上,离我们远远的,走来走去,一个过去的冤魂。我们呢,却坐在这儿,一面假装忘掉过去的一切,一面把耳朵竖起来,要听有没有一点儿声音。只听见雾水从屋檐上一滴一滴地滴下来,像一架发条断了的破钟——也可以说像在蹩脚的酒店里咸水妹不值钱的眼泪疏疏落落地掉在桌面上,和着一摊隔夜啤酒! 0 0 0
- 兜里没钱可唱不起戏来。 0 0 0
- 人生在世就是如此,有什么倒霉的事自己也毫无办法。有时候,倒霉的事发生了自己还莫名其妙,可是等到发生之后,你就不得不跟着做别的事。一误再误,弄到最后全盘皆输,什么事都不是你心里所要做的,一辈子也回不了头。 0 0 0
- 你懂什么!至于我说话的腔调,并不表示我没有良心。我只不过把我们大家心里知道的事老实不客气地说出来罢了。这件事我们躲也躲不了,现在又得对付了。 0 0 0
- 有何办法? 毫无办法, 一切都是如此, 整个世界是一滴伤心之泪。 0 0 0
- 背后塞给上帝几个钱,你就可以得救,可是你要是一文不名,那只好下地狱! 0 0 0
- 你听那个讨厌的雾笛,还有钟。是什么缘故——有雾什么声音都是凄凄惨惨的,好像魂都不见了一样,我真不懂。 0 0 0
- 蒂龙:玛丽,你现在重了二十磅 ,抱起来可以抱个满怀了。 玛丽:(亲热地一笑)你的意思是我太胖了。我真应该减肥才对。 蒂龙:没有这话,我的太太!你现在正好,不多不少。我们不许说什么减肥的话。是不是为了这个缘故你吃早点吃得那么少? 玛丽:那么少?我还以为我吃得挺多的呢。 蒂龙:你没有吃多少。我巴不得你多吃一点儿。 玛丽:(逗着他玩)你这个人!你要每一个人都像你那样吃一大堆早点。别人要是那样塞,早就胀死了。 (她向前一步,站在圆桌的右边。) 蒂龙:(跟着她上前来)我希望我不是像你说的那样一个大饭桶。(自鸣得意)可是感谢上帝,我的胃口还好。我的消化力跟二十岁的小伙子一样强,尽管你说我六十五了。 0 0 0
- 她一天到晚监视着我们,生怕我们监视她。 0 0 0
- 我得吃那个药,因为没有别的法子可以止痛——所有的疼痛——我是说,我手上的疼痛。 0 0 0
- 那时候,我已经知道小孩子应该生在家里,才能长大成为好孩子,女人需要有一个家才能做一个好母亲。 0 0 0
- 玛丽 (像在梦中一样)我并不讨厌那个雾啊,凯思琳。我其实很喜欢雾。 凯思琳 有人说雾对皮肤很好。 玛丽 雾可以把你跟全世界彼此隔绝。你觉得在雾里什么东西都改变了,什么都是真真假假的。没有人能找得到你、碰得到你。 0 0 0
- 再有,不止一次,我泅水远远地泅到海里去,或是一个人躺在沙滩上,我也有过同样的感觉。仿佛化身为太阳,或是热烘烘的沙,或是贴在岩石上的绿颜色的水藻随着浪头漂动。像是圣徒理想中的至福,又像是掩蔽万物的幕,无形中有手把它拉开,让你一眨眼的工夫看得清清楚楚——看清楚了秘密,你本身就是秘密。一眨眼工夫,什么都有了意义!然后手一放,幕又垂下来,把你一人留在外边,又迷失在雾中。你就跌跌撞撞地不知往何处去,也不知所为何来! 0 0 0
- 奥尼尔的悲观主义,一则源自他的天性,二则缘于他对当时作为美国文学思潮支流之一的乐观主义的反动。姑且不论悲观主义的源起,但却可以看出它发展的方向。尤金·奥尼尔以独自激越的悲剧性格,成为闻名世界的剧作家。他作品中描写的人生百态,绝不是复杂的思考所产生的,而是现实的写照。从他的笔尖流露出对人生强烈而悲痛的认识,并描写着对人生宿命毅然挑战的美和欢欣之情。 原始意味的悲剧,如果缺少道德上的支柱,就难免失却雄浑的內涵,犹如古代只剩下残砖片瓦荒芜的神殿。这位现代的悲剧作家,向原始索求悲剧艺术形态的泉源,对命运有着纯真素朴的信赖。在某个阶段,他致力于向作品注入生命的血液。 0 0 0
- 一个人已经心死了,麻木不仁,所以才不得不弄死他心爱的东西。这样的说法才对。我已经死掉的这部分巴不得你的病治不好,甚至高兴看见妈妈又吸毒了!你晓得,这种人要把别人也拖下水去,他不愿意做家里唯一的死尸! 0 0 0
- 一个人已经心死了,麻木不仁,所以才不得不弄死他心爱的东西。 0 0 0
- 糟蹋了!只剩下一个躯壳,这辈子完了! 0 0 0
- 我一直就什么都不清楚,懵懵懂懂的,只记得很久以前有一天我发觉我已经不是我自己灵魂的主宰了。 0 0 0
- 我笑一个人的一生,简直是狗屁,毫无道理。 0 0 0
- 走出港口,沿着海滩走的那一段路,我简直感觉好像不在陆地上了。雾跟海似乎衔接起来,我好像是在海底走路一样,好像很久以前早已沉在大海中。好像我自己是迷雾中的鬼,而雾就是海的鬼。作为一个鬼中之鬼倒蛮平安的。 0 0 0
- 可是将来总有一天我会找到的,我的儿子——总有一天,等你身体完全复原,我看见你又健康又快乐又发达,而我自己也不需要再受良心的责备了。总有一天,圣母玛利亚会饶恕我,让我恢复从前在修道院的时候对她的爱和慈悲的信心,我重新能够向她祷告。等她看见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相信我一丝一毫的时候,她才会相信我。有了她的帮助,我就容易得多了。我会听见自己痛苦得大哭大喊,同时我也会大笑,因为我自己将有绝对的把握。 0 0 0
- 埃德蒙 (又好气又好笑)你这个人真是够受的了。我看到了世界末日,你也会告诉大家只要使几个钱什么事都买得通。 杰米 怎么不是?背后塞给上帝几个钱,你就可以得救,可是你要是一文不名,那只好下地狱!(他说出这句亵渎上帝的话自己龇牙一笑,埃德蒙也只好跟着笑。杰米接着说)“因此把钱放进你的钱袋。”这句话天经地义。 0 0 0
- 为什么不要想?我怎么不想?过去不就是现在?也就是将来。 0 0 0
- 如果能够不看人生的丑恶,谁高兴看?就好像神话里的三个女妖怪合为一体,看了她们的面孔就把你变成石头。又像是“牧羊神”,一看了他,你就死——死在心里,然后活着也像鬼一样。 0 0 0
- 咱们起身告别吧, 她不会知晓。 像大风一样, 吹往海里去, 冒着飞沙海沫, 有何办法? 毫无办法, 一切都是如此, 整个世界是一滴伤心之泪。 怎么会如此, 尽管你想说, 她也不会知晓。 0 0 0
- 她并不爱你我, 尽管你我爱她。 尽管我们在她耳中唱天使之歌, 她也不会听见。 0 0 0
- “长”剧一九五六年在纽约上演的前夕,奥尼尔夫人接受记者的访问,谈到这部戏写作的经过时说:“他(奥尼尔)那时身体已经不好,晚上常常失眠。有时,他忧虑和紧张到不能自已,就把我叫醒来谈话,常常谈一整夜,谈他的工作或是谈到第二次世界大战这种可怕的事是否即将来临……他向我解释他不能不写这部关于他青年时代和他家庭的戏。这些往事就像幽灵一样纠缠着他,逼着他非写不可。就像在他心灵深处跟他作祟,不倾吐出来,他就永远无法安甯。他不得不写,写出来他才能谅解当初存在于他和他父母之间的莫名的悲哀。” 0 0 0
- 咱们走吧, 我的诗歌, 她不会听见。 咱们就一同走开, 不必惧怕; 此刻安静吧, 欢唱之时已过, 一切可爱的旧事已成过去。 她并不爱你我, 尽管你我爱她。 尽管我们在她耳中唱天使之歌, 她也不会听见。 0 0 0
- 我怎么不讥笑自己,你听不见我自言自语罢了。 0 0 0
- 玛丽:我希望他没同时告诉你哪儿再去买块地皮,跟着他讨便宜买地产结果总是倒霉。 蒂龙:(维护着自己)也不能这么说,玛丽。你还记得,不是他劝我买下栗树街那幢房子的吗,结果我买进卖出很快地赚了一笔? 玛丽:(听了这话不禁微笑,又亲热地逗着)我怎么不记得?你破天荒第一次走运。麦桂做梦也没想到—(说到这里她忽然止住,轻轻地拍拍他的手)。算了吧,詹姆士。我知道说你没有本事做地产生意发大财,你一辈子也不会相信的。 蒂龙:(气嘟嘟地)我并不想做。不管怎样,地皮究竟是地皮,总比华尔街那帮骗子向你推销股票、公债票靠得住一点儿。(息事甯人地)算了吧,我们这大早不要为了做买卖的事彼此多费口舌了。 0 0 0
- 杰米 你自己想想就知道我的话不错。等你进了疗养院,没有我在跟前的时候好好地想一想。不管怎样,记住你得提防着我——把我整个忘掉,就当我已经死掉——告诉人家:“我本来有一个哥哥,但是他已经死了。”然后等你出院之后, 小心不要上我的当!我会在家里等着欢迎你,欢天喜地地拍拍你的肩膀,称你为“唯一的知己”,趁你不防备在背后捅你一刀! 埃德蒙 住嘴!他妈的,我再要听你讲下去,我就不是人—— 杰米 (充耳不闻)只是不要忘了是我告诉你的、是我警告你的——因为我珍惜你。这点功劳总要给我。人之爱莫大于此,竟然警告乃弟不要吃乃兄的亏。(他此刻醉得厉害,他的头上下左右直摆)我的话说完了,心里舒服多了,像在神父面前忏悔一样。 0 0 0
- 不错。要是现在见到她,那个样子一定相当可怕。(痛苦万分)最受不了的是她见了你就好像周围造了一道墙一样,把你堵住。也许更像一层浓雾,躲在里面不见人。最讨厌的是她故意这样!你明知道她是故意这样做——让我们无法跟她接近,把我们一脚踢开,就像我们不活在世界上一样!想想看,虽然她爱我们,但她也恨我们! 0 0 0
- 同样是根据他的家庭回忆,奥尼尔写《啊,荒原!》的时候,心情是比较恬静的。但是七年之后,在他晚景凄凉、身心衰退的时候,他终于用同样的资料,绞尽脑汁,挖出自幼至老內心蕴藏的痛苦,和着血与泪,写出《长夜漫漫路迢迢》来。就像在传统舞台代表的“笑脸”和“哭脸”之间,他放下了喜剧的面具,而换上更合乎他的脾胃、更合乎他的人生观的悲剧面孔。 奥尼尔从小跟着父母走江湖、跑码头演戏,在后台的耳濡目染,让他日后能够在他的剧作中运用高超的舞台技巧。不过同时,也使他缺乏安全感,一生永远像在追寻什么——不只是寻找一所可以“定居”的房子,也是觅取自己的“认同”,探讨人生的意义,在失去宗教信仰之后追求一个新的“神”。 0 0 0
- 不怎样,我并不埋怨你。我怎么能指望你相信我——连我都不相信自己!这些年来,已经撒谎成性了。从前,我是向来不撒谎的。现在,我不但撒谎骗人,还骗自己。可是,你又怎么会懂呢?连我自己都不懂。我一直就什么都不清楚,懵懵懂懂的,只记得很久以前有一天我发觉我已经不是我自己灵魂的主宰了。 0 0 0
- 玛丽年纪五十四岁,中等身材。她身段依旧苗条,只是丰腴一点儿,虽然未穿紧身內衣,但并无中年妇人腰身臃肿的现象。她的脸一望即知是爱尔兰人,年轻时一定非常俊俏,即使如今相貌还是出众。可是,她面容苍白、消瘦,颧骨很高,比不上她身体的健美。她的鼻子长而且直,嘴很宽,嘴唇丰满而又敏感。她脸上没有涂脂抹粉,高高的额骨上面一头厚厚的头发已经全白,加上面色苍白使她深棕色的眼珠显得乌黑。她的双眼特别大而美,眉毛很黑,眼睫毛又长又卷。 0 0 0
- 还有一回,我在美国邮船公司的一只船上。大清早,我被派往桅楼上值班。那一次,海水是平静的,只是懒懒地一起一伏,把船像打瞌睡一样轻轻地晃来晃去。船上的搭船客还在睡梦中,船员也一个都看不见,四周毫无动静。在我背后,在我脚底下,一堆堆的黑烟从烟囱里冒出来。我在那里做着梦,也不管我的职责,只觉得孤零零的一个人,高高在上,远隔尘世,眼睁睁地看着晨曦多彩多姿的美梦,偷偷地渗透到原来水天一色的一片。就在一刹那,我又觉得摆脱了人生的桎梏,浑身自由,得意忘形。我感觉平安,好像抵达了最后一个海港,不再需要追求,只有满足的快乐和安慰。那种感觉超过了人生一切的丑恶,贪婪而可怜的希望、恐惧和幻梦! 0 0 0
- 奥尼尔夫人接着说:“他开始写《长夜漫漫路迢迢》的时候,我怎么也忘不了他在写作的过程中怎样每天折磨自己,让自己受罪。每天工作完了,他从书房里出来,面容憔悴,有时还流眼泪,两眼往往哭得通红,看上去比早上走进书房的人要老了十岁。我想他写完这部戏,把心里要说的话倾吐出来,才好像恢复了自由。写这部戏是他唯一跟他的父母、兄弟得到平安的方法——自己心里得到平安。” 0 0 0
- 我记得有一次,我乘着一只方头帆船往布宜诺斯艾利斯去。迎面吹着风,天空上一轮明月。那只破船倒也乘风破浪按十四节的速度前进。我躺在斜桅杆上面,脸朝船尾,脚底下的海水打成泡沫,头顶上每根桅杆都高高地扬着帆,在月光里一片片雪白的。眼前的美景和船身唱歌一般的节奏整个把我陶醉了,一时忘掉了自我——的的确确好像丧失了生命,像是突破了樊笼,飞向自由!我整个融化在海水里,化身为白帆,又像是浪花飞溅。我自身变成美丽的节奏,变成月光、船和星光隐约的天空!我感觉到自己伟大,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只觉得在大自然的怀抱中平安,与自然融为一体,有说不出的喜悦,超越了自己渺小的生命、人类共同的生命,而达到了永生!也可以说是达到了上帝。 0 0 0
- 可见,奥尼尔是惯用自己一生的片段和见闻作为创作素材的。在他幼年脆弱的心灵里留下的最深的创痕是他家庭的悲剧。夫妻之间身份和性格的不协调,以及因为这种情形对子女所产生的影响——这个题材在《长夜漫漫路迢迢》中不过是得到最终的、最露骨的处理。“长”剧出来后,大家才得到一把钥匙,开启了过去奥尼尔作品的奥秘;才体悟到以前奥尼尔写过许多看似客观的剧本,实际上也是在用种种方法旁敲侧击地尝试着处理这个同一的自传性主题。 0 0 0
- 真是一个大错,我生而为人。假使生而为一只海鸥或是一条鱼岂不是更好?作为一个人,我永远是一个生活不惯的外人,一个自己不怎么要,也不怎么被人所要的人,一个无所依归的人,始终不免有一点儿爱上了死亡! 0 0 0
- (只听见三人出去,前面纱门关门的响声。她走到屋子中间圆桌子的旁边,一只手在桌面上不停地敲着,一只手像蝴蝶一样飘到上面去拢了拢头发。她瞪着眼向屋子四周望望,大眼圆睁,充满了恐惧和被人遗弃的寂寞,她喃喃自语着) 这里好冷清啊。 (然后脸上肌肉又挺硬起来,对自己又怨恨又藐视) 不要又来欺骗自己了。你情愿他们都走掉,不要他们在家陪你——瞧不起你、讨厌你。都走了,你才高兴呢。 (她绝望地苦笑一声) 那么,我的圣母啊,我干吗觉得这样孤单? 0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