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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道史上最伟大的人物千利休曾经让他的儿子绍安打扫茶室外的庭径,当他依言完成父命之后,利休却吩咐他再扫一次。于是绍安很听话地又扫了整整一小时。然而,利休还是不满意;他说:“这还不够干净。”绍安很无奈地回报:“父亲大人,已经没有东西再好清理的了,小径已经刷洗了三次,石灯笼跟树梢上都洒了水,苔藓和地衣看起来都生气勃勃,洋溢生机;哪怕是一根小树枝,或者是一片落叶,都不能在地上找到。”孰料利休竟然斥道:“蠢蛋,庭径不是这样扫的。”然后他“步入庭中,抓住一棵树干摇将起来,园內登时洒满红黄落叶,片片皆是秋之锦缎”。这个有名的故事不仅象征了茶道那落叶飞花皆可赏玩的精神,还被人当做是日本美食之道的唯美体现。
0 0 0 1 复制 二维码 《味道·第一宗罪》
- 这便是移民文化的不变定律。从家乡漂洋过海抵达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气候、风土和周遭的声音与气味都不一样了,往往是老家的食物可以延续记忆,使生活稍显安定,使自我身份仍然在时空裂变中维持一统。 0 0 0
- 这个早已彻底工业化全球化的年代,想要“慢”一点“自然”一点,是得付出些代价的,几乎大部分标榜有机限量传统手工制造的食材都要比集团工业产品昂贵,供应这些产品的食店自然也比较小众而高档。 0 0 0
- 现代中国的矛盾,一方面不能不承认西方的强势;另一面则仍然自傲,觉得举世除了西方列强,就数中国够威风了。因此他们才会一边继续把中国菜捧成天下第一,同时又衣装隆重战战兢兢地去西餐厅舞刀弄叉。 0 0 0
- 好厨师起点或有不同,但爱的终点是一样的。 0 0 0
- 今天的气氛十分古怪,一方面大家不信任专家,喜欢笑骂他们是“砖家”;另一方面大家又爱批评某些人言谈跨界,不是专家却对人家的专业说三道四。究竟我们是真不相信专业门墙的地基,还是打从心底尊重专家的界限呢? 0 0 0
- 狄德罗之所以是最早的艺评人之一,并不在于他有开天辟地的创见,而在于这么多条件乃至于机制的存在。这些条件延续至今,虽有变化,但早在法国大革命前便种下了现代艺术体系的社会环境。从这个角度来讲,艺术评论的出现无异于一整套艺术体系之诞生的标志。 0 0 0
- 正是一套系统而艰深的科学知识。你不懂医学,没有受过专业的学术训练,就不可能做得成外科手术。同样的,我们也可以想象,或许未来有一天,你没有学过生理学与化学,不知道温度对感官的影响机制,不晓得苦味的构成方式,你就没有资格入厨做菜。 0 0 0
- 中国人的宗教观念很世俗,所以中国人的宗教场所也很江湖。 0 0 0
- 家乡漂洋过海抵达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气候、风土和周遭的声音与气味都不一样了,往往是老家的食物可以延续记忆,使生活稍显安定,使自我身份仍然在时空裂变中维持一统。移民的食物还会顺便带来一连串的链条,比如说专从老家运来家乡才有的原料的小贸易商,比如说专门售卖这类食材和比较花工夫制造的吃食小店,又比如说一整套围绕着这些原乡食物打转的年节仪式和社群,最后还有用原乡饮食聚集乡亲的食肆跟会所。许久之后,当这一切遍地开花,成了异乡中别具异国风味的消费场景。 0 0 0
- 一种菜好不好吃,和它在哪里做无关,也不必然受它的材料来处影响,更与做它的人什么国籍什么身份搭不上干系。食物和人一样,不断移民、变化、落地生根;其实所有的食物都是客家菜,所有人都是客家人。 0 0 0
- 你看,一种泰国食物被一个潮州人带到了马来西亚,久而久之竟被看做是当地华人的美食。 0 0 0
- 坚持正宗根本违背了饮食文化的本性,饮食之道,就如人生的一切生活文化,总是在适应环境,总是在改变。 现代人都觉得自己过得不是真实日子,而是没有意义的一连串伪装,所以我们对其他地方的日常生活感到好奇,觉得他人的生命才是最“本真”最有意义的。因此我们比古人更爱旅行,想亲眼见证亲身体验异乡人的真实生活。 0 0 0
- 看狮子,每回饱餐之后都要倒头大睡;又或者牛羊,醒着的时候必须把大部分时间耗在反刍上。因为它们不懂得把肉和草煮熟了吃,所以才要花工夫慢慢消化食物。而且任何常吃沙拉的人都明白,同样分量的蔬菜,生吃要比熟食慢多了;一捆菜就算看起来不少,丢进热水一烫往往也只能装满一小碟而已。 0 0 0
- 其实北京食风的现状就是整个中国民情的结晶;一个词:浮躁。从国营百年老店的爱干不干招牌虚挂,到市场经济的突然爆发,这种情况几乎是必然的。赚钱,大家都喜欢,可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要是爱钱远远多过爱食物,迟早就不能再靠食物赚钱了。 0 0 0
- 品味与文化只所以说得上是种资本,在于它们就和赚钱经商一样,也是一种必须花时间花指挥去经营培养的事。 0 0 0
- 曾几何时,外科医生在西方的地位就和一个理发师一样,是等而下之的低级工作。事实上,替人施行外科手术和替人理发的,往往就是同一个人。当时的外科大夫流行放血,遇到各种大小病症,一律穿孔放血,好让病人的坏血流失,减轻症状。他们必备的工具之一是一根木棍,作用是缠着一块白布以绞紧病人放血处附近的肢体,以防病人失血过多。今天的理发店总爱以一管会转动的红白条纹灯做标志,它的原型正是那根棍子,白色代表缠绕在棍子与病人身上的白布,红色则是喷洒在上头的血迹。 0 0 0
- 梦幻的效果只有一次;第一回人家来吃的或许是梦,可第二回他就真要来吃面了。 0 0 0
- 当我老去,住在养老院或者看护病房,唯有记忆不变,始终存在脑海,比如说那年在挪威看到的北极光,吃到的鲸鱼肉排。体验是一次过的,却也是一辈子的;所谓难忘经验,它真能不灭,且随日月叠加抹上一层层虚构的油彩,因而更显璀璨。难怪现在会有这么多人把临终前的最后一餐当话题,他们都认为那是生命中的重大经历。已经到了快要告别人世的地步了,为什么还不能满足这小小的最后欲念? 0 0 0
- 西方人相信人性本恶,怀疑餐厅经理和厨子都是势利眼;中国人则讲究人情爱交朋友,只要我报上蔡澜的名字,我就成了他圈子里的人了,焉能不好好招待?Ruth Reichl这等评论家外出吃饭如临大敌,严厉得像改卷的老师;我们的食家却是爱吃的享乐主义者,遇到好东西就忍不住写出来,呼朋引伴。 0 0 0
- 可惜在大部分人都只听畅销单曲的近视年代,懂得设计菜单的厨师和懂得点菜的食客一样罕有。不知有多少回了,我在香港许多相当高档的日本菜馆都试过一来就上金枪鱼腩刺身的场面,这是歧视香港人吗?还是为了先声夺人,好掩饰其他鱼料的不济呢?由淡转浓是菜单设计的根本原理之一,为什么我们要把钱花在连原则都没握好的地方呢? 0 0 0
- 他写饮食,从不止于哪家好吃哪家不好,更有一番考古癖,喜欢寻根究底,一路查考诸种食制之由来变化。用他发明的那个带点小聪明的称号来讲,这不叫做美食家,却是“知食分子” 0 0 0
- 失根兰花?说来也怪,娘惹本就是漂流、抵岸、生根再繁衍的茂密雨林。谁又能保证有一天它不会北移大陆,生出香港、潮州甚至北京的异种呢?无根,于是处处有根。 0 0 0
- 嘴巴有两种功能,一是说话,二是饮食。这两种功能是矛盾的,有你无我,不是说话就是吃饭,绝不可能同时进行同时发生。没错,我们可以一边吃饭一边聊天,但我指的“同时”是真的同时,在嘴部动作的那一刻,你很难用你的舌头和牙齿去完成这两项根本不可共存的任务,这还不是礼仪的问题,而是生理上的限制。 0 0 0
- 食物是文化的一环,文化流动不居,大胆越界;只有国家,现代的民族国家,才会死死画地为牢。 0 0 0
- 我们今天只要有钱,就可以放任想象随便拍一部关于地球末日世界毁灭的电影;但是我们却很难想象资本主义的消失,很难想象除了现在这种经济模式与生活方式之外,究竟还有什么其他选项。于是华尔街、金融城与中环成了一种比地球还要长寿还要像命运一般不可阻挡不可抗拒的存在。 0 0 0
- 在每一个移民和每一个留学生的意识深处,都有几种小吃单纯浑厚的味道缠绕。于是他们一回故乡,首先想到的就是放下行李之后,要立刻奔向回忆中的小摊,直到东西进了口,才真真正正生出一股到家的踏实感受。在整个华人世界里面,香港、成都、槟城、澳门与台北,是小吃文化的五大都。尤其台北,穷过,于是晓得世道之艰难,一粥一饭得之不易,故再平常再粗野的材料也要用心做出丰富的变化,小吃本色在焉——你见过用海参做的小吃吗?富过,于是开始知衣食,不再专注于基本的温饱,口味变得细致了敏感了,虽小道亦有细节上的繁复讲究,不同店家的风格甚至流派也就渐渐成形。 0 0 0
- 品味高下的不是品味本身(因为我们实在很难找出什么理由去说明打马球一定要比空心塑料足球高尚),而是拥有这些品味的群体的能耐,他们要开展一场品味战争,竞夺品味的主导权。又如我所再三强调的,有钱人虽然比较有资源抢夺品味金字塔的顶冠,但也并非必然。 0 0 0
- 茶道史上最伟大的人物千利休曾经让他的儿子绍安打扫茶室外的庭径,当他依言完成父命之后,利休却吩咐他再扫一次。于是绍安很听话地又扫了整整一小时。然而,利休还是不满意;他说:“这还不够干净。”绍安很无奈地回报:“父亲大人,已经没有东西再好清理的了,小径已经刷洗了三次,石灯笼跟树梢上都洒了水,苔藓和地衣看起来都生气勃勃,洋溢生机;哪怕是一根小树枝,或者是一片落叶,都不能在地上找到。”孰料利休竟然斥道:“蠢蛋,庭径不是这样扫的。”然后他“步入庭中,抓住一棵树干摇将起来,园內登时洒满红黄落叶,片片皆是秋之锦缎”。这个有名的故事不仅象征了茶道那落叶飞花皆可赏玩的精神,还被人当做是日本美食之道的唯美体现。 0 0 0
- 传统的伦理学和道德哲学很爱讨论“善”和“正义”这些抽象理念,也从来不乏对各种行为好坏的判断和反思;但一个很重要的部分却被遗漏掉了,那就是道德覆盖的范围到底有多大。比如说,你跑步的快慢就与道德无关,跑得快不表示你善良,跑得慢也不表示你卑鄙。一个人的体质与能力并不在道德关注的领域之內。可是欲望就不同了,它始终是道德判断的核心。而食欲渐渐被排出道德规管的范围,说明我们这个时代不再严肃正视人对饮食的欲望,不再觉得需要从这个点上裁决人之良恶。饮食、男女,人之大欲似乎只剩下男女了。 0 0 0
- 就和孙中山一样,对一代又一代的“海归”而言,中国似乎只剩下吃是可以自豪的。舶来品尽量从港口登陆,洋人的火车也不妨多用,政治、文化与经济更要向西潮学习,唯独中菜是中国人最后的尊严堡垒。 0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