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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埃米莉幾乎是背對著我,而且很久都沒有說話。薩拉·沃恩緩緩地唱起優美的超慢版《四月的巴黎》。這時,埃米莉突然站了起來,好像薩拉喊了她的名字。她轉向我,搖搖頭。“我不相信,雷。我不相信你不再聽這些歌了。以前我們常常一起聽這些唱片。用媽媽在我上大學前給我買的那台小電唱機。你怎麼可以忘記了呢?” 我站起來,拿著酒杯,走到落地窗前。我往天台上望去,發覺眼睛里充滿淚水。于是我打開窗子,走了出去,想趁埃米莉不注意把眼淚擦掉。但是她跟了出來,不知道她是不是看到了。 那晚溫暖宜人,薩拉·沃恩的歌聲和樂隊的伴奏聲飄到了天台上。星星比剛才更亮了,鄰居家的燈光依舊像夜空里的星星一樣眨著眼睛。
0 0 0 0 拷貝 二維碼 《小夜曲:音樂與黃昏五故事集》
- 我一頁頁地翻過去,突然,我看見:“雷蒙德星期一來。痛苦啊,痛苦。” 我又翻了兩頁,發現:“雷明天就來了。怎麼活?” 最後,在今天早上剛記的幾件瑣事中有一條:“牢騷王子要來了,記得買酒。” 牢騷王子?我猶豫了好一會兒才不得不承認這個稱呼指的是我。我設想了種種可能——客戶?水管工人?——可是最後,看看日期,看看前前後後,我不得不承認不可能有其他更靠譜的候選人了。突然間,一股無名的怒火湧了上來: 她怎麼可以給我安一個如此不公平的頭銜?我一氣之下把那張討厭的紙捏作一團。 0 0 0
- 然而他的聲音和我記憶里的一模一樣——溫柔、近乎沙啞,但是集結了全身的力量,像是從一個看不見的麥克風里傳出來的。而且和所有一流的美國歌手一樣,他的聲音略帶疲倦,甚至是絲絲的猶豫,仿佛他並非一個慣于如此敞開心扉的人。所有的大師都是這樣。 0 0 0
- 有一次,我不小心撞到了唱片機。唱針“嗞”的一聲劃過唱片——那時還沒有CD——母親從廚房里出來,沖我大聲嚷嚷。我很傷心,不是因為她沖我大聲嚷嚷,而是因為我知道那是托尼·加德納的唱片,我知道那張唱片對她來說多麼重要。我還知道從此以後,當加德納輕聲吟唱那些美國歌曲時,唱片就會發出“嗞嗞”的聲音。 多年以後,我在華沙工作時得知了黑市唱片,我給母親買了所有的托尼·加德納的唱片,代替舊的那些,包括我刮壞的那一張。我花了三年才買齊,可我堅持不懈地買,一張張地買,每次回去看望她都帶回去一張。 0 0 0
- 今日的知己明日就變成失去聯絡的陌路人,分散在歐洲各地,在你永遠不會去的廣場和咖啡廳里演奏著《教父》或者《秋葉》。 0 0 0
- 知道嗎,史蒂夫?小時候我十分渴望成為舞蹈家或歌唱家。我努力啊努力,老天知道我努力了,可人們只知道笑話我,我覺得這個世界太不公平了。但是後來我長大一些,我發現這個世界也不是那麼不公平。即使是像我這樣的人,沒有什麼天賦的人,也仍然是有機會的。你仍舊可以在天底下找到自己的位置,不一定只能是個默默無聞的人。要做到不容易。你得十分努力,不理會別人怎麼說。可機會一定有。 0 0 0
- “我來教你一個秘訣,”加德納先生突然說道。“一個表演的小秘訣。給同行的你。很簡單。你要多少了解你的觀眾,不管是哪個方面,你得知道一點兒。一件讓你心里覺得今晚的觀眾跟昨晚的不同的事。比如說你在密爾沃基演出。你就得問問自己,有什麼不同,密爾沃基的觀眾有何特別之處?他們跟麥迪遜的觀眾有何不同?想不出來也要一直想,直到想到為止。密爾沃基,密爾沃基。密爾沃基有上好的豬排。這就行了,當你走上台時心里就想著這個。不用說出來讓觀眾知道,你唱歌的時候心里知道就行。你面前的這些人吃上好的豬排。他們對豬排非常講究。你明白我的意思嗎?這樣觀眾就成了你知道的人了,成了你可以為之演出的人。這就是我的秘訣。給同行的你。” 0 0 0
- 我突然間看見了什麼東西, 一座我沒進去過的花園。就在那里,在遠處。有東西擋著我的去路。可第一次有這麼一個花園。一個我從來沒見過的花園。 0 0 0
- 因為我要做一件非常浪漫的事。我要給她唱小夜曲。地地道道威尼斯式的。這就需要你的幫助。你彈吉他,我唱歌。我們租條剛朵拉,劃到她的窗戶下,我在底下唱給她聽。我們在這附近租了一間房子。臥室的窗戶就臨著運河。天黑以後就萬事俱備了,有牆上的燈把景物照亮。我和你乘著剛朵拉,她來到窗前。所有她喜歡的歌。我們用不著唱很久,夜里還是有點冷。三四首歌就好,這些就是我心里想的。 0 0 0
- “我的意思只是這些獎頒錯了人。可是你好像不這麼認為。你覺得不是這樣……” “其中一些人可能很努力才取得今天的成就。他們需要一點認可。像你這樣的人問題就在于,就因為上天賦予了你們特殊的才華,你們就覺得你們應該應有盡有。你們比我們其他人優秀,你們每次都應該排在前面。你們沒有看見還有很多其他人不如你們幸運,可是他們很努力贏得社會的認可……” 0 0 0
- 像你這樣的人問題就在于,就因為上天賦予了你們特殊的才華,你們就覺得你們應該應有盡有。你們比我們其他人優秀,你們每次都應該排在前面。 0 0 0
- 可後來,我知道事情不會盡如人意的。可是我母親從來沒有停止相信。每當她傷心的時候,大概就像您今晚這樣,你猜她怎麼著?她會放你的唱片,跟著唱。那些漫長的冬天,在我們住的小公寓里,她坐在那里,蜷起膝蓋,手里頭拿著一杯喝的,輕輕地跟著唱。有時候,我還記得,加德納先生,樓上的鄰居會用力地敲天花板,特別是當你放一些大聲的快歌時,比如《希翼》、《他們都笑話》之類的。我仔細地看著母親,可是她好像什麼也沒聽見,專心地聽著你的歌,頭跟著拍子一點一點,嘴唇跟著歌詞一張一合。加德納先生,我想說的是,您的音樂幫助我母親度過那些傷心的日子,也一定幫助了其他成千上萬的人。 0 0 0
- 我也不要什麼門為我打開,除非是因為我的音樂。 0 0 0
- “可是他……欣賞您嗎?” “他知道跟一個音樂大師一起生活不容易。”她歎了口氣。“我一輩子都有這個問題。你也一樣。可是你和我,我們別無選擇。我們有我們的路要走。” 她沒有再提起彼得。可是從那以後,他們的關系又加深了一些。當他演奏完、她陷入沉思的時候,當他們一起坐在廣場上,她看著旁邊的陽傘默不做聲的時候,蒂博爾一點兒也不會覺得不自在。他知道麥科馬克小姐不是不理睬他,反而是感謝有他在。 0 0 0
- 人很難知道哪里可以安身,何以安身。 0 0 0
- 我彈著,他唱著,一首充滿漂泊和離別的歌。一個美國人離開他的情人。歌曲一節節,城鎮一座座,鳳凰城、阿爾伯克基、俄克拉何馬,他一路不停地思念著情人。車子沿著大路一直開,這是我母親永遠不可能做到的。要是我們能像這樣子將事情拋在身後——我猜母親聽這首歌的時候是這麼想的。要是我們能像這樣子將悲傷拋在身後。 0 0 0
- 在維托里奧看來,像我這種外地人,成天敲詐游客,弄髒河水,總之就是破壞了這座該死的城市。哪天遇上他心情不好,他會說我們是強盜——甚至是強奸犯。有一次,我當面問他是不是真的說過這樣的話,他賭誓說全是一派胡言。他有一個他敬如母親的阿姨是猶太人,他怎麼可能是個種族主義者呢?可是一天下午幕間休息的時候,我靠在多爾索杜羅的一座橋上打發時間,一條剛朵拉從橋下經過。船上有三名游客,維托里奧搖著槳站在他們身後,高談闊論,講的正是這些垃圾。所以他盡可以看著我,但別想從我這里得到伙伴情誼。 0 0 0
- 午飯的客流高峰已經差不多過去了,但是“德國佬”進來時,我們還挺忙的。一聽到他們的口音我腦子里馬上就想到“德國佬”。不是種族歧視,而是當你站在櫃台後面,要記住誰不要甜菜、誰多要一份面包、誰又多點了什麼時,就不得不把客人都區別開來,給他們取外號、記住他們的外貌特征。那個驢子臉要一份面包、醃菜配奶酪和兩杯咖啡。溫斯頓·丘吉爾和他老婆要金槍魚配蛋黃醬的法式長棍三明治。我就是這麼記的。因此,蒂洛和索尼婭就成了“德國佬”。 0 0 0
- “不,麥科馬克小姐,不是的。我當然喜歡她。可是我們沒有相戀。” “可是昨天你拉拉赫瑪尼諾夫的時候,你想起了一段感情。是愛,羅曼蒂克的愛。” “不,太荒謬了。我們是好朋友,但不是戀人。” “但是你拉那一段的時候就像在回憶一段戀情。你還這麼年輕就已經知道拋棄、離別。所以你會那樣演奏第三樂章。大多數大提琴手演奏那一段時都是喜悅的。但是在你看來,那不是喜悅,而是追憶一去不複返的快樂時光。” 0 0 0
- 埃米莉不說話了,只是喝著酒,聽著音樂。過了一會兒她接著說:“雷蒙德,就好像你參加派對、舞會。正慢慢地跳著舞,跟你最想在一起的人在一起,房間里的其他人就會消失。可不知為什麼,不是這樣的。不是。你很清楚其他人都比不上你懷里這個。可是……可是,房間里都是人。這些人讓你不得安甯。不停叫啊喊啊,招呼你啊,做各種蠢事吸引你的注意。‘哦,你怎麼能這樣就滿足了呢?!你可以找到更好的!看看我!’他們好像一直在朝我喊這樣的話,越來越讓人受不了,結果你沒法安安靜靜地跟你喜歡的人跳舞。你懂我的意思嗎,雷蒙德?” 我想了想,才答道:“我沒有你和查理幸運。我沒有像你們一樣找到一個摯愛。但從某些方面來說,我懂你的意思。人很難知道哪里可以安身,何以安身。” 0 0 0
- “就這樣?你要我在你不在的時候照顧她?” “沒錯。或者說,讓她照顧你。你是客人。我給你找了些事做,看戲什麼的。我最遲星期四就回來了。你的任務就是讓她一直保持好心情。這樣當我回來的時候,我說‘哈羅,親愛的’,擁抱她,她就回答說,‘哦,哈羅,親愛的,歡迎回來,這幾天好嗎?’然後擁抱我。這樣我們就和好如初。如同當初噩夢開始以前。這就是你的任務。很簡單。” 0 0 0
- 此時埃米莉幾乎是背對著我,而且很久都沒有說話。薩拉·沃恩緩緩地唱起優美的超慢版《四月的巴黎》。這時,埃米莉突然站了起來,好像薩拉喊了她的名字。她轉向我,搖搖頭。“我不相信,雷。我不相信你不再聽這些歌了。以前我們常常一起聽這些唱片。用媽媽在我上大學前給我買的那台小電唱機。你怎麼可以忘記了呢?” 我站起來,拿著酒杯,走到落地窗前。我往天台上望去,發覺眼睛里充滿淚水。于是我打開窗子,走了出去,想趁埃米莉不注意把眼淚擦掉。但是她跟了出來,不知道她是不是看到了。 那晚溫暖宜人,薩拉·沃恩的歌聲和樂隊的伴奏聲飄到了天台上。星星比剛才更亮了,鄰居家的燈光依舊像夜空里的星星一樣眨著眼睛。 0 0 0
- 生活不單單只是愛一個人。 0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