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想了想,季玖蹲下身與他面對著面,眯起眼道:“你想讓皇帝難堪?我了解他,就這一碗粥辦不到的。” 伊墨來了興致,問:“還要如何?” “讓我親自送去,叫他喊我一聲爹。”季玖的眼睛徹底眯成了弧狀,問:“如何?” 伊墨被他這般打岔,心里的不郁也消散了許多,聞言搖了搖頭:“不若你我一起去。” 季玖拿著鐵勺敲在他腦袋上,“蹬鼻子上臉!”好心與他開懷,還得寸進尺了。 最後那鍋粥,被他們倒了。倒粥的時候,沈玨出來,站在兩人旁邊,望著那鍋紅紅的補身的粥,在夜色里熱著臉頰道:“要丟也是你們丟下我。” 說的甚是真誠,以及委屈。 0 0 0
- 伊墨走過去,將柳延抱了起來,在他耳畔道:“不哭。” 柳延搖了搖頭:“沒哭。” 伊墨“嗯”了一聲,讓他用手掩著眼,對這顯而易見的謊言,不曾拆穿。 兩人靜擁了一會,柳延低聲道:“第一世,你我十三年。” “嗯。” “第二世,連十年都未有。” “是。” “這一世,只一年。” “若是相伴,也已經十四年了。”伊墨輕聲道:“可那時候,你是傻子。” “你若要個傻子,或許還能長久些。” “傻子我要,不傻我也要。”伊墨笑笑:“我雖是妖,貪心起來也不比凡人少,所以,一年也足夠。” 0 0 0
- 那的確是很久以前了。許明世甚至回想不起具體的日子,哪一朝,哪一天。 只記得,那是個陰雨連綿的夜晚,他還年輕著,雖不再氣盛,卻年少依舊。那時他聽聞某處村莊有妖孽作祟,禍害人畜,以為是什麼道行高深的大妖怪,便打理了許多法器匆匆趕了過去,到了地方,卻逮到了一只通體雪白的兔子精。 被他抓住時,兔子精抱著一根咬了半截的蘿卜,在破舊的農舍里躲雨,躲到呼呼大睡。 許明世說著對柳延笑道:“當年是你告訴我,妖精不全是壞的,人也未必全是好的。所以我便留了它一命。” “然後呢?” 0 0 0
- 許明世站在他面前,想起先時在山頂時的對話,師尊已經是神仙,他哪里找的到,不過是學了伊墨的法子,去山頂挖了他精心釀制的美酒,借此要挾他出來而已。 他一輩子,就沒干過這樣的事。 頭一回干,居然也做得很好。許明世忽然覺得,自己完全有潛質做一個大奸之人。 對著成仙的師尊,盡管明知道彼此道行相差萬里,惹惱了他隨時會灰飛煙滅,也願意試上一試。 因為,並非是那樣非親非故。 三百年的相識,豈能這麼輕易就被這冷漠的四個字一筆帶過? “你是修道之人,又是我門下弟子,現今要為一妖物求人,非親非故,說不過去。”老仙說。 0 0 0
- 山林多雨,那天也是下著瓢潑大雨,許明世囑咐完就匆匆離去,小兔子精躲在芭蕉葉下面,眼巴巴地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她知道自己不能跟他一起回師門。她只是妖。或許連妖都不是,妖都是神通廣大的,她只是個精怪,修煉五百年才學會變成人的模樣,道行更是低微,一路上幫不上許明世任何忙,甚至在有時候,成為這個人的累贅。 白兔精撐著芭蕉葉當做傘,就這麼心事重重地往山下走。芭蕉葉太小而她的身體太大,童心未泯的白兔化作了原形,用自己低淺的法力將芭蕉葉浮在上方遮風擋雨。 風太大,雨水斜殺而入,濕了毛皮的兔子散出動物的腥臊味,引來了山頭那只黑熊。 0 0 0
- 正想著,伊墨道:“各有其命,想也枉然。” 一切不過是命。就是沈玨遭罪,也合該他有此一劫。一百多年的經曆,狼小子雖不言不語,卻也有些眼高于頂,尋常人,他看不上。 所以這一百多年,在紅塵游曆,伊墨也未見他對誰起過念頭。如今,也差不多是時候了。既然遇到了,便躲不掉。 就是皇帝今天不召他進宮,來日沈玨自己也會去找他。 為這種事費心,實在是無用。不若冷眼旁觀,需要插手時再去幫襯。 其實對沈玨,伊墨放心的很。那人是沈清軒一手教出來的,要什麼謀什麼,結果是什麼,一向清醒自持。不會出大亂子。 就是出了亂子,伊墨也覺得,自己還能護得住。就隨他盡興去吧。 0 0 0
- 不知從何時開始,他已經習慣對旁人說:這是我兒子。並因此付出精力與時間,在他需要幫助的時候伸出援手,在他需要安慰的時候陪伴在側。 小怪物會依戀他,信任他,陪伴他,侍奉他。沒有血緣,勝是血親。 伊墨知道,只要他們還在這人世,只要他們還活一天,小怪物永遠都是個孩子,心中有所依賴,再大的苦都可忍受,並始終心懷希望。 因為再苦再累,也有一個可以休憩的安甯所在。 如果這個地方消失了,小怪物會是什麼樣呢?伊墨想了很久。 0 0 0
- 那人消失,空氣似乎也松弛起來,有了氣流波動。 季玖知道他離開,心里並不輕松,反倒是緊張而無奈。那是一種對局勢無法掌控的無奈,他居高位已久,慣了掌握權勢,最忌諱的就是對現狀的不知所以。這場突如其來的劫難,于心于身都是一種折磨。 季玖僵硬的等了一會,確定那人徹底離開,才緩身站了起來,起身時晃了晃,似乎有些不穩。站定了,臉上卻是面無表情,只低頭望著地上那攤鮮血,暗紅血跡是一種恥辱的顏色,他的目光凌厲而凶狠,宛若刀鋒。非君非親,卻屈膝而跪,俯身叩首,只為乞求。對季玖而言,這是從未有過的事,有生之年,都不曾想過會有這樣卑微的一天。 0 0 0
- 伊墨覺得不適,仿佛心頭壓了些什麼,壓的他喘氣都變的艱難,想與人說說,四周卻只有飛禽走獸,在忙著准備食物過冬。 伊墨去了沈清軒的墳前,那青石墓碑有些泛白了,被光陰洗刷過後,連這樣頑固的石頭都褪了一層顏色,也不知這世上還有什麼可以長久光鮮。沈清軒的墳上黃土依舊,卻無一根雜草,四周也打理的干干淨淨,顯然是常有人來清理。 0 0 0
- 他愛過,愛而不得,無怨也不悔。來世他卻不想愛,不想讓自己,再過那一天天壓抑隱忍的日子。 0 0 0
- 其實,一直都是害怕的吧,像是溺水的人,唯一能抓住的一根浮木,只能死死抓住,卻又不停擔心著浮木會不會撞碎,會不會消失。因為一旦消失,唯一活下去的理由,都不存在了。 0 0 0
- 沈清軒垂下眼,淡淡道:“我于你來說,不過是命中塵埃,浮在你身邊不過眨眼時光,忘起來容易的很。短短數十年,或許也就活個十幾年,並不耽誤你修行。你既已經施舍我這麼多,再施舍些光陰又何妨,你也不是吝嗇的妖。” 0 0 0
- 你是我的故鄉 0 0 0
- 季玖摸了一把身下濕潤被辱,抬起手來,借著那盞並不明亮的油燈光線,觀看掌紋里的紅,紅的深深淺淺,在光線里明明滅滅,在他眼里,仿佛猩紅大緞蒙上眼球,那些無處不在的豔紅,泛濫成災。 0 0 0
- 很久之後,伊墨道:“我若應了你,那時我也只是一條蛇,記憶里沒有你。” 柳延說:“我記得你。” ——我記得你。在我有生之年,都會記得無論你變成什麼模樣,都是我的伊墨。 都是那個三百年來任時光摧殘,飽受傷害,始終不肯放棄的伊墨。 0 0 0
- 螢火依然在院里院外繞著,流光飛舞的場景,越是深夜,它們尾巴上的小燈越是明亮,明明是幽藍的一點,卻也璀璨起來。 0 0 0
- 那是他漫長生命里,第一次知道何謂苦,也才明白,原來這十三年的人生,是甜的。 四處尋覓,緊追不舍,不是因為習慣了苦,而是記憶里,始終有一塊地方儲存了那些清甜的往事,這些記憶讓他受再多傷,也沒有舍得放手,仿佛饑餓的人尋找食物,沙漠里的動物尋找水源,要尋找甜美的滿足才有辛苦的跋涉。 0 0 0
- 用了三天時間,季玖才將院子恢複到曾經的整潔。爛掉的門窗、碎裂的水缸、翻倒的石桌、坑坑窪窪的土牆……安靜的將一切恢複如初,季玖坐在陽光下曬太陽。陽光溫暖,微風傳遞著花香,他飲著茶,神態安詳。仿佛世態靜美,無可挑剔。 那些絕望與悲哀,傷心與開懷,都是一場幻覺。 0 0 0
- 伊墨說:“上一世我對你不好,你不喜歡我。”又說:“我知道你這一世是傻子……” 血跡未干的手捧起少年的臉,伊墨望著他,低聲道:“可我不知道,你已經傻到連討厭我都不會了。” 就像那樣在他面前全情付出的沈清軒一樣,會在他面前激烈抗拒的季玖也不見了。眼里的激烈璀璨,全不見了。 沒有風華,沒有信念,沒有執著與決絕。 這樣的人,卻是沈清軒的轉世。 0 0 0
- “伊墨,你抱抱我。” 0 0 0
- 柳延卻沒有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而是低頭遲鈍的看著他的手指,許久,柳延伸手,瘦如雞爪的小手攥住伊墨的食指,捏的緊緊的。 伊墨以為他聽懂了,心里歡喜了一下,只一下,這點歡喜就退潮似地不見了。只見小柳延抓著他的手指,塞進了嘴里。 餓了。 伊墨歎了口氣,也不知道這人的一魂一魄到底遺失到哪里去了。同時也慶幸,若不是少了一魂一魄,只怕現今他要守著一只不知道怎樣的動物。 0 0 0
- 季玖滿身大汗的醒來,睜開眼,在黑暗里急劇喘息著。身上又有東西纏繞,仿佛夢里場景不曾隨他的清醒而消退。季玖伸手摸了摸,觸手冰涼而堅硬,仿佛活物的繩索,死死地絞纏著他。季玖抓了蛇身,又費了一番力氣,將它從身上剝開推到一旁。這才重新卷好被子,再躺回去。 這樣的事一個月的時間足夠他習慣了。一次又一次的驚醒消磨了他的憤怒,那些夢魘乍醒的怒氣已經被磋磨掉了,僅余習以為常的疲倦。 季玖伸手揉了揉額角,忍不住歎了口氣。 0 0 0
- 這天早上,在夢魘里滿身大汗的沈清軒睜開眼看到身上境況時,立刻張大口,幾乎是“啊”的尖叫起來——幾乎,差一點點,就叫了。他沒叫出來,也是因為性格使然,骨子里的壓抑隱忍讓他在音節幾乎發出的第一時間,狠狠的閉上了嘴。當然,他也想起來,此時纏著他的腿、鎖著他的腰、繞著他胸膛、腦袋搭在他鎖骨上正閉著眼偶爾吐出蛇信的家伙,是伊墨。他以一種麻繩捆綁的姿態,把他狠狠纏著讓他噩夢連連,而後自己睡得很香甜……沈清軒非常生氣。 氣到有一種要把身上這家伙扯下來剝皮剔骨扔進湯鍋的沖動! 0 0 0
- “小寶。”沈清軒突地坐起身來,道:“君子如玉,雙玉為玨,你往後就叫沈玨。” “為什麼是雙玉?”小寶奇怪的問。 沈清軒又懶洋洋的躺回去:“不為什麼。” “爹爹誑我。”小寶才不信他,想了想道:“因為我是爹爹和父親的孩子嗎?” 沈清軒橫眼瞪他,“想不明白就好好想,不要胡說。” “爹爹,你耳根紅了。”小寶嚴肅的指出,然後自己下了結論,“一定就是這樣的。” 隨後被他爹爹一本書砸在腦袋上,趕出去了。 0 0 0
- 明知道他已經是一條本真的蛇,該有蛇的生活,卻絕對不會放手,固執地將他鎖在身畔日夜厮守,也許就這樣,要鎖他一生。 總是想著,即使他是條蛇,若是對他好些,再好些,他即使再不通人情,也會領會一些,或許一生都為此駐留。但許明世的話卻始終在腦海里回響,如幽靈般揮之不散。 “他總是會離開的。”許明世說。 他總是會離開的,因為他是一條蛇。人類的感情再深重,在他眼中也只是飼養,那人對他再憐愛,在他眼中,至多也只是飼主。是飼主,而非親密相伴的情人。所以他會在需要時去找雌蛇,也會為此永遠離開。或許今年不會,明年也不會,但總有一天,他會遇到合心合意的雌蛇,然後與它相伴,在樹叢草葉里追逐,在枝頭間穿梭,共同分享一頓美味,養很多很多小蛇。 0 0 0
- ——想都別想。 柳延話音落地,聲音雖輕,一旁的沈玨卻聽得清清楚楚,心中立時就有了計較。回房取了幾個布袋,沈玨一聲招呼未留下,走出院門。 身為人子,自當孝順。所以沈玨毫無猶豫的在山間穿梭,尋找山中蛇類留下的痕跡,並跟隨這些味道一路找到它的老窩。 羅浮山雖大,山中蛇類不少,毒蛇卻沒有幾種,大多是些無毒的菜花蛇,平常也就吃些小動物,偷摸摸的找些鳥蛋吞以果腹而已,遇到獵人上山打獵,都戰戰兢兢的躲回洞里,或找個落葉堆鑽進去,生怕被人抓去剝皮剔骨,燉成一鍋清火解暑的美味佳肴。實在是無害的很。 然即便如此,它們卻莫名其妙的遭了殃。合家老小,一窩上百口,就這麼被從天而降的煞神伸出五指,仿佛釘耙一樣,幾把就耙進了布袋里。 0 0 0
- 黑蛇回到家,四處環顧一圈,發現絲毫未變,歡歡喜喜地找到柳延,癩皮狗似地纏了過去,一點都沒想起之前自己曾咬過他一口,柳延似乎也將這事忘得干淨,把他攬在懷里,繼續讀書。 許明世本以為會有什麼事情發生,結果發現一切照舊,忍不住自己發了會呆。他發呆的功夫,被搗了窩的螞蟻在他腳邊四處亂竄,眼見著要鑽到他鞋底被碾死,許明世連忙挪到一旁讓路,黃土地上留了個鞋印。結果那螞蟻還不領情,在鞋印旁嗅了嗅,施施然地從一旁繞過去了。 許明世心想:我鞋底很臭麼?有些煩悶的站起身,四處張望一番,頃刻就鑽進了廚房。 0 0 0
- 是喜歡那個人,還是喜歡上那份感覺。或者說,是愛上他,還是愛上他給的愛情。 0 0 0
- 也不知這光陰是怎麼蹉跎過去的,這一日他推開窗,鼻尖忽而嗅得桂花飄香,卻又一驚。已經是八月了麼? 0 0 0
- 欠你的,都還你。傷你的,都補給你。 兩世的溝溝坎坎,縱橫交錯的傷,想要用這一世抹平。 這一生,即使短暫,也要好好的,認真的,一起度過。 0 0 0
- 季玖沒有任何怨言,明知不該做的事還要做,明知不該喜歡卻喜歡了,結局當然要泰然迎接。 0 0 0
- 季玖沒有低頭看,他眼前已經是一片漆黑了,但也知道,那酒沒有飲完,就這樣灑了。 可惜了。他想著,這個時候,腦中才浮現出那人的臉來。 風華內斂,絕世無雙。 該回家了。 0 0 0
- 說是奸猾狡黠,卻又磊落的讓人頭疼,說是光明正大,卻又常常使些奸詐手段。正是這樣矛盾的性子,才有那樣瘋狂決絕的沈清軒。讓他舍不得放手。 0 0 0
- 伊墨有時想不明白,為什麼沈清軒就那麼喜歡沖他笑,笑的眉眼彎彎,像是身邊事事俱是喜事,人人皆是好人。可事實卻並非如此,伊墨知道沈清軒的諸多煩心事從未消失過。所以每次見到他的笑容,伊墨都會產生疑惑,究竟在笑什麼呢? 雖然疑惑著,伊墨卻也不問。認識時間愈長這樣的笑容見的愈多,伊墨也習慣了,反倒是被那樣純粹的笑意帶動著,每次見到他時,心情都會愉悅不少。 0 0 0
- 小寶日日站在門前,一言不發的聽著屋里動靜。他的爹爹日夜不休的在處理事務,從賬目開始,清點族中商鋪,田地,佃戶,貨物……已經五天五夜沒有休息。仿佛要將余生的事情,都在這段時間里全部做完。 小寶已經不知道自己在這里站了多久,他只站著,安安靜靜的站著,不論風雨。一如屋內他的父親,陪在那個人身邊,靜寂無聲的陪伴著。 他已經知道自己來曆,也已經知道,他將親手送這個沒有血緣卻至親至愛的人離開。 0 0 0
- 伊墨靜靜站著,眼前的大紅蓋頭讓世界變成了鮮紅。 宛如流動奔湧的鮮血,蘊著蓬勃的生命力,鮮活生猛的灌入他的身體,轉化成生存的動力。心口有一股一股的酸澀,眼眶里卻潮濕起來,仿佛枯竭的生命被催化,汁液豐沛。 “傻子。”蓋頭後面,伊墨的聲音響起,淡漠的語氣掩去了所有情緒,問他:“為什麼要娶我?” “要和你在一起。”傻子柳延在蓋頭前面站著,認真回答他:“沈玨說,拜了天地成了親,我們就能在一起,再也不分開。” ——不分開。 0 0 0
- 柳延熄滅了燭火,一室黑暗里,拉過他的手。窗外月色皎潔,繁星點點。月華潑灑入戶,落在床畔,映在他們身上。 他們躺在一起,手牽著手,十指相扣。恍惚多少年歲月,多少年奔波,都只為了這一瞬的踏實安甯。 心中無限滿足。 即使依然來不及,白首偕老。 0 0 0
- 那道血絲不可謂不觸目驚心,沈玨猛地拋開長劍,喊了一聲:“爹。” 季玖始終保持的平靜,就在這一聲呼喚里,化成齏粉。他一把抓住沈玨衣襟,將他抵到了牆上,長劍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憤怒的問:“我是誰?!” 沈玨不答,季玖的劍鋒便壓緊一分,同樣的血痕,出現在沈玨的咽喉上。沈玨道:“是季玖。” 季玖冷笑一聲,繼續問:“你爹是誰?” 沈玨遲疑了一下,脖子上的壓力又加重一分,沈玨道:“是沈清軒。” ——是沈清軒。 0 0 0
- 伊墨閉上眼,將他摟在懷中,用了極大的力氣,像是要把這孱弱枯死的身子揉進骨血里一樣死死鎖在懷里,嘴唇碰到那些雪白發絲,輕輕吻著。 但是,再也沒有人會回應他了。 沈清軒遺書,死後喪事從簡,不必等沈楨回來,葬于山中別院。另家中暗櫃里一方木匣,取來一同下葬。 0 0 0
- 沈清軒知道,今天這事過後,再沒有什麼人能夠攔住自己的腳步,他要與妖相好,無人攔得住他;他要娶這妖,也無人敢攔他。他的父母已經認輸,僅剩下族中長輩親友,可是,那又怎麼樣呢?就是至親血緣的牽扯,也沒有阻的住他,剩下那些沒有至親血緣維系的人,哪一個敢站出來,堂堂正正的站在他面前,光明正大的罵一句傷風敗俗! 不敢。無人敢。 沈清軒眯起眼,仰看著頭頂蒼穹,天空湛藍,萬里無云。沈家一族銀兩財錢,到今天,全部握在他的手里。 誰敢攔他,盡可以試試被扼住喉嚨的滋味! 0 0 0
- 皇城是個遍布暗探,四處荊棘的地方,這里的殘酷與毒辣遠遠超出戰場上坦誠的你死我活。而家中事,他則無需擔憂,一切都很好,不論他在或不在。只要皇帝還願意季家存在,即便他死,這個家也會照常運作下去。而傷心,則是另一碼事了。 沙場讓他的感性越來越淡薄,稱為無情也不為過,季玖早就發覺了這一點,卻不放在心上。 該做的事,他會去做。家是該護佑的地方,他會去護,盡職盡責就已足夠。 他的人生,在已經規劃好的方框里逐漸成形,越是接近尾聲,線條就越來越凌厲,筆墨越來越簡練,呈現出一種凶煞猛厲之氣。而那些柔情脈脈,在他的有心無意里,已經被深深的藏匿起來。藏到了一個,他並不太願意去尋回的地方。 0 0 0
- 由于沈玨奔的太瘋狂,所以柳延閉著眼,只覺得耳朵兩旁風聲呼嘯。沈玨就這麼扛著他,一路奔回山。 等回到家,把背上柳延放下來時,沈玨發現柳延臉色都白了,這才後悔自己奔的太快。 一側臉,卻見柳延手上緊緊攥著一個紅蓋頭,因為一路攥的極緊,所以手指都根根泛著白。 沈玨若有所思的望著他的臉,又看了看他手中攥著的紅蓋頭,來回幾次過後,就明白了。 因為明白,所以才忍不住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沈玨歎道:您果然是我爹。 三生三世,執迷不悟,執迷不悔。 0 0 0
- 柳延對沈玨道:“你還有自己的事要做,自己的人生要走,如何就跟著我們?難道能跟一輩子嗎?” 沈玨慘慘的笑了一下:“我又找不到他,可不就跟著你們。” “找不到就慢慢找。”伊墨說,“你既然答應了,怎麼能反悔?我可沒教過你這樣做人。” “……那我找到了,就能找你們了嗎?”沈玨問。 伊墨沉默了一下,才道:“你上哪里去找我呢?”又看向柳延,說:“你真要跟我一起嗎?” 柳延笑了一下:“我丟下你以後,你找的苦不苦?” 伊墨想了想,回道:“找的時候,還是苦的。” 0 0 0
- 沈清軒自地上爬起,恨恨的拍拍灰塵,低著頭在那失去樹冠遮陰的空地上繼續走。走了一圈又一圈,走的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後來幾乎是跑了,跑的塵土滿臉,汗流浹背。伊墨叫停。 沈清軒聞聲停下,笑嘻嘻的看著他。而後眼角突地落下淚來。 天空碧藍如洗,汗珠被豔陽折射出繽紛色彩,他站在伊墨面前,無聲無息,淚流滿面。 伊墨站了片刻,而後伸出手,寬袍大袖,將他擁進懷里。 0 0 0
- 季玖想到短命的沈清軒,望他一眼,也就不說話了。相處時間越長,那些硬話就越說不出口,眼前兩人都是妖,卻不知比他見過的人,情深意重多少。 每每想到這里,季玖就不由自主的感到沈清軒造孽。又覺得,那個人雖纏綿病榻半生,卻又何其有幸。 伊墨倒了粥,提著鍋卻說了一句:“你遲早都會被丟下的。” 小寶輕易就被他一句話傷了心,低頭不吭聲。 0 0 0
- 在這樣寂靜又嘈雜的聲音里,季玖聽見了喁喁低語。 循著聲音看去,在那粗大的柳樹旁,季玖看見了兩個人影,影影綽綽的面對面站著,似非常熟稔的模樣,正在交談。說些什麼聽不清,季玖卻知道那是最不該在一起的兩個人,一人是那剛剛被他刺了一刀的妖,一人卻是沈玨。 季玖感受到了一種背叛。是那種,被親近之人出賣的背叛,讓人難以忍耐。 0 0 0
- 回到皇城,季玖沒有回家,徑直進宮,還是在書房里,見到了皇帝。 君臣面對面,眼底的對方都是熟悉而陌生的,仿佛兩年光陰,讓他們已經忘了腦海中互相的模樣。站了很久,才開始交談。 卻連寒暄都無有。 季玖不提那場放逐,皇帝不提老將軍的郁郁而終,甚至並不問這兩年的人事變遷,所有經曆的驚心動魄。 只席地而坐,中間鋪著偌大的地圖,在西北部那片空白處,季玖取出自己那份描畫了兩年的圖紙,空白瞬間填滿,山川腹地,河流沙漠,無一不盡。 除了這張圖,仿佛這兩年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仿佛季玖從來不曾離京,只是從軍中歸來而已。 各自心照不宣的隱去了這兩年光陰里發生的一切。 0 0 0
- 沈玨不辨雄雌,在這生機勃發,春意盎然的月色里,尋找到一窩又一窩的蛇,並將其全部裝入布袋中,一布袋里裝好幾窩蛇,還不分種類,鬧得蛇們尚未來得及揣測自己將來的命運,就先在布袋里打成一團,絞絞纏纏不可開交。 它們全不知,之所以遭此劫難,全因山中有人的一句話:想都別想。 而這人的兒子,也就是拎著布袋的這位煞神,便為此來清理山中所有蛇類——無論雄雌,全部趕走。 0 0 0
- 人間情愛大約就是如此,左右都是掙紮,前後都是無路。 如第一世,沈清軒斷然不准他尋來,卻又在手上留了蛇吻印記,仍是希望他來,再續前緣; 又如第二世,季玖不願意他相送,怕他見了難過,卻又癡癡留了一魂一魄,在胸前血珠里,希望能最後再看他一眼。 沒有對與錯,是與非,不過是理智斗不過情感,所以才會深陷囹圄,步步都是錯,步步都是癡。 0 0 0
- 沈清軒坐在院子里,聞著空氣里的泥土芳香遙望遠處,數日不見,整座山林被雨水洗刷成一種幽幽的綠色,泛著寶石般的光潤。 坐到晌午,日頭毒辣起來,照的人渾身上下都冒出了汗,仿佛要將醞釀多日的溫度一齊爆發出來似的,熱的林中鳥兒都開始蔫頭耷腦。 沈清軒眯著眼朝天上那輪金燦燦的太陽望去,只消刹那,眼前一片白茫茫。 0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