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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颗热土豆是一张温馨的床》[15句]
赫塔·米勒○ 数字说无情也有情。清点数目是一个独立的动作过程,它不说明任何问题。但是它会得出一个数字。如果把这个数字说出来,那么它不过就是舌头和牙齿之间的一声声响。它不会撒谎,我说的是数字。这也是数字最糟糕的地方,它竟然不会撒谎。
○我手拿一束百合花放在小腹前,看见有浅绿色的小蚜虫慢腾腾地在叶子上蠕动。百合的香味沾在了我的下巴上,如同在夜晚,太阳不再露面,人的脸庞只剩下闪亮的眼睛。他们知道,浓重的花香会流淌进死者的棺材。
○闪电把它们的镰刀扔进草地中。雷声在火车上方滚过。树木在滴水,不停地滴,绿绿地滴。在它们的倒影中,在雨水中,它们的叶子淹死了。
这本书包括《一颗热土豆是一张温馨的床》和《赤足的二月》两部散文集。
《一颗热土豆是一张温馨的床》所收文章写于1990年9月-1991年12月,往往从日常经历或某个政治事件谈起,既有对时代局势的思考,也有对历史文化的反思,具有高度的政治性和完美的文学性,尖锐却富有诗意。
《赤足的二月》:异乡人中的家乡,新家乡的陌生人。时而轻快,时而忧郁。米勒描写她新的家乡,感人而生动。
上辑:
《国王鞠躬,国王杀人》[13句]
下辑:
《心兽》[11句]
- 我要是能说话,低语,讲话,喊叫,那该多好。如果我能呼唤,挥手,沉默,观看,那该多好。如果我能托起我自己,那么在我的脚踝骨下面会出现什么变化,穿在我身体上的鞋子会不会不再是原来的那一只。 0 0 0
- 在思想上相隔得那么遥远,身体的紧挨反而成了一种对立。 0 0 0
- 罗马尼亚,一个破碎的、随身携带的国家,我来自的国家,人们带着饥饿而四处寻找的眼睛穿越这个国家。 ——德国,一个光滑的国家,一个开始用行李的国家,人们也带着四处寻找的目光,穿越这个国家,但是不是因为饥饿。 0 0 0
- 人已经习惯于因为碰巧而失败,因为小事而死去。 0 0 0
- 偶然并不偶然,它是必然,而且是一个圈套。人会因此而变得迷信,这正是偶然的用意所在。 0 0 0
- 当年我离开罗马尼亚时,把那次离开形容成是“换地方”。我要防止自己使用各种情绪化的词语。 0 0 0
- 皮肤上有一种不耐烦。它就像那种期望得到最后剩下的东西、最后还能拿到东西的渴望。那种急匆匆的享受让我心生嫉妒。这是一种容不得半点时间的直接。 0 0 0
- 《希望之旅》结束后,我干燥的眼睛如同头脑中的碎石子。瑞士国旗的白十字在城市的灯光中飘扬。我感到羞愧:国旗的转变是把痛苦转变成有罪,我的转变是把遥远的亲近转变成亲近的遥远。 0 0 0
- 那是下午。我想笑。我透过敞开的窗户问玻璃,我的嘴是不是已经变老了,在这个时刻,在这一时刻。 难道窗户玻璃里的城市是我说我在这儿生活过的理由吗。从来没有过一个国家有足够的地方把自己人全部映照在窗户玻璃里。 0 0 0
- 新结下的朋友关系光滑而且软和。患难中的诚实和谨慎的肆无忌惮,这种局面以后再也不会出现。 0 0 0
- 几天前我坐在火车车厢里。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他们俩是一对)坐在对面的座位上。坐下来前,他们商量怎么在行李架上摆放行李箱、行李包和提兜最好。接下来他们脱下风衣,没有说一句话,但是各自都知道这事该怎么做。在三个小时的旅途中,他们彼此没有说一句话。那个女的透过窗户看着外面交替飞驰而过的村庄和树林。那个男的在看书。他们俩只是偶尔会相互碰到肩膀、膝盖和座位之间翻下来的扶手上的手指。 她和他,这是我的感觉,在思想上相隔得那么遥远,身体的紧挨反而成了一种对立。 她和我,我们两个靠得更近一些,因为我们都在看田野上的一头鹿。我们两个在分享这头鹿。她没有向他透露一个字。 0 0 0
- 为了让你永远不挨冻。当我第一次把行李拎进这座城市的时候,城市是那么的高,床是那么的冰凉。在我曾经像穿越铁路那样穿过烟雾的地方,我留下了。在我独自一人张望的地方,悬挂着工厂。 0 0 0
- 我在头发的尽头沉默。我的指甲在生长,仿佛我的生命活在指甲边缘的后面。 0 0 0
- 在到达营地之前,路把我绕蒙了,雪也把我下蒙了:我要吐。我还从来没有像那次那么伤心过,我甯愿把我的心吐出来,也不愿把刚吃下肚的好东西吐出来。我哭了,因为我的胃允许我哭,因为它看不起我的工作和饥饿,因为它不给我施舍吃的东西,尽管我已经只剩下皮和骨了。 0 0 0
- 我应当去问谁,我的嘴什么时候说了什么。谁知道我日日夜夜在什么地方消失。住和地方是两回事。 0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