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辑:
《唐朝好男人》[20句]
下辑:
《会消失的人》[26句]
- 不管那社会原来何等恶劣,不管改良的余地多么稀缺,我们都必须不断强化它,哪怕一星半点也好。恰恰是这样的意志,恰恰是忍着痛楚坚持社会开放性的强烈意志,才能正确地激活我们內在的封闭性。 0 0 0
- 想写好故事,小说家该做的简单来说就是不要预设结论,而是精心地不断叠加假设。 0 0 0
- 电影这东西很奇怪,常常是故事情节呀演员姓名呀忘得一干二净,却有一幕场景怎么都忘不了,而且这一幕往往跟故事主线无关。 0 0 0
- 所谓延续性,也就是道义性。而所谓道义性,就是精神的公正。 0 0 0
- 书这东西,当然不是说能卖得多就算好。但如此多的人真正前往书店,付钱买书,恐怕还会捧在手中阅读,我想也能算一大成就。因为这是无可辩驳的证据,说明一个事实:书对我们而言,至今仍是传递珍贵信息的实际又有效的手段。这不管对于作者,还是对于从事图书制作与流通的诸位,以及众多读者,无疑都是可喜的事实。 0 0 0
- 但不论发生什么变化、如何发生变化,这个世界上一如既往,都有些思想与信息只能以书籍的形态传播。一如既往,都有些灵魂的跃动与震颤只能化作文字用故事的形态表现。 0 0 0
- 我们每个人都拥有触手可及的活生生的灵魂,体制却没有。不能让体制利用我们。不能让体制独断专行。不是体制创造了我们,而是我们创造了体制。 0 0 0
- 不如说痛苦是如此强大,若不用幽默来遮盖、用饶舌来掩饰,只怕就无法抱拥于怀。 0 0 0
- 正因为有记忆,我们才能把自己这个东西好歹捆成一团,认同为一体,才能暂且设定存在的脊骨,哪怕那只是种假设。 0 0 0
- 这是因为小说家能通过编织高明的谎言、创造逼真的虚构,将真实从别的场所揪出来,将别样的光芒投射其上。多半情况下,几乎不可能将真实原封不动捉在手中,准确地予以描绘。所以我们才要把真实诳骗出来,引诱到虚构的场所,置换成虚构的形态,来抓住真实的尾巴。为此,我们必须先在心中究明真实的所在。这将成为编织巧妙谎言者的宝贵资格。 0 0 0
- 我们知道世界是多么冷酷。但我们还明白与此同时,世界也可能变得美好而温柔。 0 0 0
- 无论何人无论何时,人们总要在乌云周围寻索着浪漫的微光活下去。 0 0 0
- 假如这里有坚固的高墙,而那里有一撞就碎的蛋,我将永远站在蛋一边。 0 0 0
- 意义肯定存在于某地,就像野鼠屏息藏在草丛中一样。因为我是偶然——说来就是“无中生有”——想出那故事来的,那么其中必定有让我想出那故事的“必然性”之类的东西。恐怕是野鼠大小的微不足道的必然性。 然而我并不清楚这微不足道的野鼠当时在草丛中思考什么,只知道写起这些故事来非常顺畅——而且写得十分开心。 因此如若可能,希望不要多作复杂的推想,只管欣赏书中的故事。我们归我们,随性赏怀;野鼠归野鼠,自由生息,这样岂不好? 0 0 0
- 年龄增长带来的好事,我以为大体是没有的,不过年轻时看不到的东西现在可以看到了,不明白的东西现在弄明白了,这些还是让人高兴。 0 0 0
- 我的小说想表达的东西,我想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简单地概括如下:“世上所有的人终其一生,都在寻求某个宝贵的东西,但能找到的人不多。即使幸运地找到了,那东西也大多受到致命的损伤。但是,我们必须继续寻求。因为不这么做,活着的意义就不复存在。” 0 0 0
- 也许他们没有完全理解“故事”的构成方式。众所周知,但凡阅读过一些故事的人,自然就能看出画在虚构与现实间的那条界线,能在此之上作出判断:“这是个好故事。”“这是个不太好的故事。”然而被奥姆真理教吸引的人们,却似乎不能辨清这条重要的界线。不妨说,他们没有对抗虚构本来作用的免疫性。 0 0 0
-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许多别离径直就是永别。因为当时未能说出来的话,就将永远无处可说。" 0 0 0
- 我们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是一只蛋,是拥有独一无二的灵魂和包裹这灵魂的脆弱外壳的蛋。 0 0 0
- 我的猫咪们没准就在做相当厉害的梦呢。 0 0 0
- 人们曾经以为,“不过我们至少是生活在安全的社会里。可以自由地行走在任何城镇的任何街道上,不必担心遭遇犯罪。这是一种成就。”但事到如今,这只是虚无缥缈的幻想而已。 0 0 0
- 请允许我向众位传递一条讯息,一句个人的心声。这是我写小说时,时时记挂心头的一句话。我并没有把它写在纸上、贴在墙上,却镌刻在大脑的墙壁之上。就是这一句: 假如这里有坚固的高墙,而那里有一撞就碎的蛋,我将永远站在蛋一边。 对。不管墙是何等正确,蛋有多么错误,我仍会站在蛋一边。正确还是错误,是由别人来决定,或由时间和历史来决定。一个小说家不管出于何种理由,如果是站在高墙一边撰写作品,那到底还有多少价值? 0 0 0
- 我刚开始零零星星接受约稿时,一位编辑曾告诫我:“村上先生,刚开始,你不妨写得多一点、杂一点。作家可是靠着拿稿费不断成长的。”我当时还将信将疑:“真的?”如今回头重读往日写下的文章,我心悦诚服:“没准真是这样。”就是说,不靠交学费而是靠领稿费,文章才得以一点点写得像样起来。此话好像有点厚颜无耻。 0 0 0
- 所谓故事,就是魔术。借用奇幻小说式的说法,我们小说家将其作为“白魔法”来使用,而一些极端宗教组织则将其当作“黑魔法”利用。我们在森林深处,不为人知地殊死格斗。简直就像斯蒂芬·金的少年小说中的一幕场景。然而在某种意义上,那种形象肯定相当接近真实。因为小说家比谁都熟知故事的强大力量及背后的危险性。 0 0 0
- 不必说,我的精神世界由各种芜杂的东西构筑而成。人心这东西,并不单单是由谐调的、系统的、可说明的成分组成。我将自己精神中这种琐碎又往往难以统一的事物聚拢起来,倾注进去,创作出虚构作品,再增补充实。同时,也每每需要以这样生涩的形态把它传递出去。因为以虚构形态无法一网打尽的琐碎事物,会化作残渣,零零星星留存下来。 0 0 0
- 根据我自身的经验,我常常一觉醒来,根本想不起自己是谁、此刻身在何处。这种时候真令人尴尬。岂止是尴尬,要知道对自己的认识完全是零哟。该怎么办才好?完全不知道。当然,几秒过后认识可能恢复:“是啦,我是村上春树,现在是早晨,我正躺在自家床上。”可在那几秒的空白期间,却异样地胸中没底,心內害怕。荒诞,诡秘,孤独。觉得就像独自被扔进茫茫宇宙的正中央。不过很快,我渐渐接受自己就是村上春树的事实。当然,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0 0 0
- 何谓小说家?当别人问我,我大概都这么回答:“小说家,就是以多作观察、少下结论为生的人。” 0 0 0
- 我以为对一位作家来说,最宝贵的奖项或勋章就是有热情的读者存在,而非任何别的东西。 0 0 0
- “跳吧!”那个局外人说,“你该做的,只是从旧的大地跳到新的大地上。” 允许我表达见解的话,这种交易倒不见得有多么荒谬。小说家有时也做相同的事。我们通过故事这工具把它讲述出来。“跳吧!”我们说。于是把读者摄入故事这一现实之外的体系,将幻想塞给他们。使他们勃起,使他们畏惧,使他们流泪。将他们驱入新的森林,让他们穿越坚固的墙壁,让他们把不自然的事物视为自然,让他们相信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已然发生。 0 0 0
- 我九十岁的父亲去年夏天过世了。他是位退休教师,还是兼职僧侣。读研究生时被征召入伍,去中国大陆参加了战争。在我的孩提时代,每天清晨早餐之前,他都要朝着佛龛做长而深沉的祈祷。有一次我问父亲为什么祈祷。他回答说:“是为死在战地的人们。”不分敌友,为所有命丧沙场的人祈祷。从背后望着父亲祈祷的身姿,我觉得那背影中总是飘漾着死亡的阴影。 父亲去世,他的记忆也随之消逝了。我始终不知那是怎样的记忆。不过那背影中曾经存在的死亡气息,仍旧残留在我的记忆里。那是我从父亲身上继承的为数不多然而宝贵的东西。 0 0 0
- 可是历来如此,每逢这种场面肯定不会有妙语浮上脑际。这当然遗憾。因为在这个世界上,许多别离径直就是永别。因为当时未能说出口的话,就将永远无处可说。 0 0 0
- 假如你想讲一个和别人不同的故事,那就用和别人不同的语言去讲吧。 0 0 0
- 我写文章起步较晚,是在二十九岁的时候。在那之前,我没有特别想过要写小说,说老实话连写文章的经验都没多少。所以像这样长年累月,竟得以作为小说家维持生计,对我自己来说也是一大奇事,甚至觉得近乎奇迹。但惊奇的同时又感到这样日日坚持写文章,于我而言又是极为自然的事情。就这样,我一方面觉得“好奇妙”,同时又点头称是“不对,也没啥好奇妙的”。如是至今。只怕今后的人生也会同样继续下去。 0 0 0
- 我常常想,要是能写篇这样的小说多好。在漆黑一片、寒风在屋外凄厉尖吼的深夜,大家分享体温一样的小说。人与动物之间的分界线模糊不明的小说。自己的梦境与别人的梦境浑然一体的小说。这样的小说,对我而言就成了好小说的绝对标准。说得极端点,除此之外的标准,对我来说或许没有什么意义。 0 0 0
- 像许多小说家那样,我也许算那种“性情乖张”的人。人家越说“别到那里去”、“别做那种事”,越是有人发出这种警告,反而越想去看一看、越想去做一做,这原本就是小说家的天性。小说家就是这样一类人:任凭逆风如何狂吹,只要不是亲眼看到、亲手触摸的事物,他们决不会相信。 0 0 0
- 爵士已经在世界音乐中获得不可动摇的公民权,可以说在作为全世界人民的财产发挥功能。日本有日本的爵士,俄罗斯有俄罗斯的爵士,意大利有意大利的爵士。的确,身为核心推动者的黑人乐手理应充分受到尊敬,绝不应忽略其历史。但假如声称他们是这种音乐唯一的正统理解者和表达者,其他人种都没有涉足的余地,这逻辑与世界观难道不是过于傲慢?这样将人划分为一等公民和二等公民,难道不正与种族隔离精神一脉相通? 0 0 0
- 文学奖这东西,说到底毕竟是由人评选出来的,我也想尽量保持“但忘不妨”的姿态,但又觉得时不时提起来好像也不失为乐事。 0 0 0
- 如今,常常有人说小说迎来了艰难的时代。人们不读书了,尤其是不读小说。这已成为世间的共识,然而我不这么认为。试想我们在长达两千多年间,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里,将故事的火苗延绵不绝地守护下来。那光芒,在任何时代里、在任何状态下,都保有唯独那光芒才能照耀的固有领地。我们小说家应当做的,就是从各自的视点出发,尽多地发现那固有领地。我们能做到的事情,唯有我们才能做到的事情,在我们身边一定还有许多。我如此坚信。 0 0 0
- 就好比行走在每一座房屋每一块路石都拥有意义的街道上,往返多遍兴趣仍无止无尽。 0 0 0
- 嘿,打烊时刻已到 我想我该动身了 想一整夜待在这里 眼中盯着经过的车辆 街灯散发出空洞光芒 你的大脑 能去的只有一个地方 只有一个地方 让我整夜睡在你的灵魂厨房 在你温暖的火炉旁温暖我的心 0 0 0
- ‘世上所有的人终其一生,都在寻求某个宝贵的东西,但能找到的人不多。即使幸运地找到了,那东西也大多受到致命的损伤。但是,我们必须继续寻求。因为不这么做,活着的意义就不复存在。’ 0 0 0
- 充满偏见的爱,才恰恰是我在这个不可靠的世界上,最为充满偏见地爱着的东西之一。 0 0 0
- 做什么都一事无成。绞尽脑汁也没有良策浮上心头,甚至不知该朝何方前行,只觉得自己腹內空空。人生中或多或少会有这种时期。 0 0 0
- 我写小说的理由,归根结底只有一个,就是让个人灵魂的尊严浮上水面,沐浴光照。 0 0 0
- 所谓写小说,我认为也就是编织故事。而所谓编织故事,和打造自己房间类似。布置好房间,招呼客人,请他们坐在舒适的椅子上,端上美味的饮料,使对方彻底喜欢上这个场所,觉得这里似乎就是专门为自己而设。我认为这才是美好而正确的故事形态。哪怕是再美丽再豪华的房间,如果对方不能心安理得有如归之感,就不能算是一个房间(故事)的正确形态。 0 0 0
- 人应当是自由的,人应该是"绝非其他任何人的自己"。然后面前横亘着一条巨大的社会潜规则:这种差异必须不致大大偏离社会一般认识。大体而言是“与他人相同的东西”,但在个别情况下“稍稍不同于他人”。 0 0 0
- 人的心中可以容纳无穷无尽的音乐。 0 0 0
-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二十出头,刚结婚没多久,囊中空空(其实是因事债台高筑),连一只暖炉都买不起了。那年冬天,我们住在东京近郊一所四下漏风、寒冷彻骨的房子里。一到早晨,厨房里竟会结满冰。我们养了两只猫儿,睡觉时人和猫大家就紧紧搂在一起取暖。当时不知何故,我家成了附近猫儿们的活动中心,时时有不知多少只猫儿结队来访,有时候也把它们搂在怀里,两个人和四五只猫儿搂抱着睡在一起。对生存来说那是一段艰苦的日子,但至今仍时时回想那时由人和猫儿拼命酿造出的独特的温情。 0 0 0
- 他们——极端宗教——准备了简单直接、一目了然却又强劲有力的故事,引诱人们,试图把人拖进圈套。从有效性的角度看,这是极其有效的假设。几乎没有不纯物质介入其中。对其理论提出异议的因素,就像贝壳吐出沙粒一般,从一开始就被巧妙地排除了。逻辑大致前后一贯。不必迷惘,也不必苦恼。在那里所有的疑问都会得到解决。如果有什么问题解决不了,那只说明所作的努力还不够。来吧,努力吧!课题布置下来了,只要努力就会得到正当的回报。封闭的环正因为封闭,正因为排除了不必要的东西,才拥有可迅速见效的强大能力。 0 0 0
- 超越国籍、人种和宗教,我们都是一个一个的人,是面对体制这坚固高墙的一颗一颗的蛋。我们看似毫无取胜的希望。墙太高太坚固,而且冷漠。如果说我们还有获胜的希望,那只可能来自我们相信每个灵魂都是独一无二,相信彼此灵魂的融合能产生温暖。 假如这里有坚固的墙,而那里有一撞就碎的蛋,我将永远站在蛋一边。 0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