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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辰时刻》[71句]
克拉丽丝·李斯佩克朵这是克拉丽丝•李斯佩克朵探问“身份”的一部重要小说。作者刻画了一位从贫穷地区移居到里约热內卢的女孩玛卡贝娅的艰辛生活。她在镜中看到了叙述者的形象,而这个神奇的叙述者以第一人称出现,成为小说中的人物,言说他们的孤独。她与男友分手后揽镜自照,用口红涂满了嘴唇,仿佛找到了她所希望的身份:成为璀璨的超级巨星。在格洛丽亚的劝告下,她寄望于塔罗牌的神力。当她满怀希望地走出塔罗牌师的家门,讽刺而又悲戚的一幕出现了:她被一个金发男子驾驶的豪华奔驰撞倒。濒死的那一刻,幻觉中的“星辰时刻”终于出现,所有的卑微升华成了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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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长的树》[30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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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另一种生命里》[39句]
- 每天我需要若干小时的孤独,否则我会死。 0 0 0
- 此时,云很白,天空很蓝。为何上帝拥有如此之多?为什么不分一点儿给人? 0 0 0
- 是的,我爱上了玛卡贝娅,我亲爱的玛卡,我爱她的丑陋,爱她的无名,因为她不属于任何人。我爱她脆弱的双肺,爱她的瘦弱。我多么希望她能开口说话: “我在这世间孤独一人,我不相信任何人,所有人都撒谎,甚至相爱的那一刻也不例外,我不认为人可以和另一个人交谈,只有在我孤独一人之时,真实才会来临。” 然而,玛卡从来不会讲这些话,首先,她是个词汇贫乏的人。然后,她没有自我意识,什么都不抱怨,甚至觉得自己是幸福的。她并非白痴,却拥有白痴那种纯粹的幸福。她也不曾关注过自己:她不会。 (我看出来了,我把自己的处境推向了玛卡:每天我需要若干小时的孤独,否则我会死。) 0 0 0
- 人们比他们想象中知道得多,他们装作口是心非。 0 0 0
- 我和动物相处得比和人更好。当我看到我的马自由地在草地上撒欢——我很想把我的脸贴在它毛发浓密生气勃勃的颈部,向它讲述我的生命。当我抚摸着我爱犬的头——我知道它不要求我有意义,或者为自己做出解释。 0 0 0
- 我想要最不好的那样东西:生命。我的读者,请往你的肚子上狠打一拳,看看好不好受。生命是在肚子上打了一拳。 0 0 0
- 有时,人需要小小的死亡,而自己并不自知。 0 0 0
- 只要我有疑问而又没有答案,我会继续写作。 0 0 0
- 死亡是与自己的遭遇。 0 0 0
- “是的,我的力量存在于孤独之中。我既不怕暴雨倾盆,也不怕狂风肆虐,因为我也是夜晚的黑。” 0 0 0
- 我希望接受我的自由,不去考虑很多人会考虑的事: 存在是蠢人的事,是疯狂的病例。因为看起来就是这样。存在没有逻辑。 0 0 0
- 而我,我成不了她,我觉得活着没有意义。我一文不名,我得支付电费、煤气费和电话费。而她,有时候拿到了工资,还会买一枝玫瑰。 0 0 0
- 我问:世间所有已经写就的故事都是关于苦难的吗? 0 0 0
- 说到新奇,有一天这姑娘在小吃店里看到一个非常非常非常好看的男人——好看到想把他抱回家。他就像打开的盒子里装着一只很大很大很大的祖母绿。但不让碰。看到婚戒,她知道他成家了。怎么能能能能能跟一个只能看看看看看的人结婚啊?她结结巴巴地寻思着。在他面前吃东西简直让她羞死了,因为他实在太好看了,完全僭越了一个人该拥有的平衡。 0 0 0
- 谁不曾自问:我是怪物?或者,这意味着成为了一个人? 0 0 0
- 我忘了说了,有时,这姑娘会犯恶心不想吃饭。小时候,当她知道吃的是炸猫时,就添了这毛病。这件事让她永远惊惧。她再没了胃口,只有无尽的饿。她觉得自己犯下了罪行,吃掉了一只炸天使,翅膀犹在唇齿之间啪啪作响。她相信天使,因为她相信,他们便存在。 0 0 0
- 对她来说,神太陌生了。 0 0 0
- 我不知道。如果有真实蕴含其中——当然了,这故事尽管是杜撰的,但确实是真实的——但愿每一个人都能在自己体內认出那真实,因为我们所有人是一个人。 0 0 0
- 她知道很多事,就像狗不用教也知道摇尾,人不用教也知道肚饿;人降生,慢慢会知道一切。就像没有人教她有一天该怎么死:有一天她肯定会死,就像明星演的那样死去,她都记熟了。因为在死的那一刻,人会变成璀璨的电影明星,这是每一个人的光荣时刻,这一刻仿佛是在合唱中听到了尖刺的咝咝咝。 0 0 0
- “身为作家,我也受丰美多汁的词语诱惑:我熟知光辉灿烂的形容词与丰满肉感的名词,还有那些瘦骨嶙峋的动词,它们锐利地划破空气,直奔行动而去,因为词语就是行动,你们同意吗?” 0 0 0
- “真实永远是一种无法解释的內心接触。我最真实的生命不可辨认,它是极端的內在,没有任何一个词语能够指称。” 0 0 0
- “祈祷是一种深藏不露的方式,默然中让我接近了自己。当我祈祷时,我获得了心灵的空——这空是我无法拥有的一切。除此之外,别无他物。但这空是有价值的,它近似于满。获得的一种方式是不去追寻,拥有的一种方式是不去企求,只去相信:这寂静,我坚信充盈于我体內的寂静,是一种回答——对我的神秘的回答。” 0 0 0
- 这位医生没有任何目标。他看病不是出于对职业或病人的热爱,只是为了挣钱而已。他心不在焉,觉得贫穷是件丑恶的事。他给穷人看病,但厌恶答对他们。对他而言,把一个社会挑选完后剩下的货色才是穷人,那个社会高高在上,连他也未能添列其中。他知道自己早已跟不上医学的进步,但给穷人看病也够了。他的梦想是有钱,然后可以做他最想做的事:什么都不做。 0 0 0
- 我们完全生活在当下,因为永远、永恒是今日,明天将是今日,永恒是事物于此刻的状态。 0 0 0
- “我不是知识分子,我用身体写作。我所写下的是潮湿的雾。词语是纵横交错的阴影流出的声响,是石钟乳,是花边,是管风琴里升华的音乐。我不敢向这张网呼唤词语,这网颤动而丰富,垂死而黯淡,它把痛苦那粗重的低音当作反调。活泼的快板。” 0 0 0
- “金钱上不穷的人,精神与牵挂上会受穷,因为他没有比金子还宝贵的东西——有些人没有精微的本质。” 0 0 0
- “事实是我手上掌握着一种命运,然而我感觉不到我有能力自由创作:我走上了一条隐秘的命定之路。我不得不去寻找那个会超越我的真相。” 0 0 0
- “不,写作不是简单的事。它很难,就像劈开山岩。但有火花与细屑飞舞,宛如四溅的钢花。” 0 0 0
- “我为什么写作?最主要是因为我捕捉到了语言的灵魂,这样,有时,形式便成就了內容。” 0 0 0
- 他真的很想成为斗牛士。一次,他去看电影,当他看到红色的披风时,不由得从头到脚瑟瑟发抖。他并不同情那头牛。他喜欢见血。 玛卡贝娅喜欢恐怖片与音乐片。她爱看女人被绞死,或是一颗子弹射入心脏。她不知道自己就是一场自戕,尽管她从未想过杀死自己。生命对她来说太过无味,甚至比不上没涂黄油的硬面包。 0 0 0
- 她擦干眼泪,试着唱起这首听过的歌。然而她的声音太过生涩,而且跟她自己一样不着调。她听到这首歌,忍不住哭了。这是她第一次哭泣,她竟不知道眼睛中有那么多水。她哭着,她擤着鼻子,她不知道为什么而哭。她不是为她过的日子而哭,她并不知道其他的生活方式,因此接受了生活就是这个样子。但我相信,她哭是因为通过音乐猜到了可能还有其他的感受方式,还有更精致的存在,甚至心灵也可以得到几分奢侈。她知道有好些事她不知道。“高贵”意味着一种回馈的恩赐吗?可能是。如果是这样,那就该是这样。她沉浸于音乐的广袤,那里并不缺少相互理解。她的心失去了控制。 0 0 0
- “僭越自己的界限让我着迷。这一切发生在我想书写下真实的那一瞬,因为真实超越了我。无论‘真实’指的是什么。” 0 0 0
- “我是我自己的陌生人。当我书写时,我有些讶异,因为我发现我有一种命运。” 0 0 0
- 再回到我:苛求太多且期待高雅的心不可能忍受我要写的一切。因为我要讲述得赤裸裸。它也有背景——就在此时此刻——那是忧烦的昏暗,当我在暗夜里忧烦地入睡时,它便在我的梦里现身。你们不要期待接下来会有星辰:没有任何闪烁的东西,那是混沌的物质,因为自身的性质,遭到所有人的鄙视。这个故事没有如歌的旋律。它的节奏有时会不协调。但它有事实。倏然间,我爱上了非文学的事实——事实是坚硬的石头,我对行动更有兴趣,而不是思考。人们不可能从事实中逃逸。 0 0 0
- 但她也有乐趣。寒冷刺骨的夜里,她瑟瑟发抖地躺在棉布床单下,对着烛火阅读广告,都是她从办公室的旧报纸上剪下的。她收藏广告,把它们贴在剪报本上。有一则广告尤为美好,彩色照片展示着一个开着口的瓶子,里面装着一种护肤霜,显然不是给如她这般的女人皮肤准备的。她又犯了那个改不了的恶习,眼睛不停地眨呀眨,只把这东西想象成珍馐:这乳霜让人胃口大开,等她有钱了,一定要买一瓶。管它皮肤,管它什么,她要把它吃掉,就在瓶子里用勺舀着吃。 她缺乏脂肪,机体干枯,就像半空的袋子,里面盛装着面包渣。时光流逝,她却只成为了以原生态存在的物质。也许只有这样才抵抗得了一次不幸福然后自怨自艾的巨大诱惑。 0 0 0
- 另一张肖像:她从没收到过礼物。而且,她也不需要很多东西。但有一天,她瞥见一样东西,瞬间起了觊觎之心:那是拉伊蒙多先生的书,文学书,放在桌子上。书名叫《被侮辱与被损害的》。她陷入了思考。大概是因为平生第一次把自己划进了某个阶级。她想啊,想啊,想啊。终于得出了结论,实际上,没有任何人损害她,一切的发生是因为事情本来就如此,不可能斗争,又为什么而斗争? 0 0 0
- 两个人出于不同目的走进了一家肉铺。对她来说,生肉的味道就像香水,闻着便飘飘欲仙,仿佛吃过了似的。而至于他,他喜欢看卖肉的和那把快刀。他嫉妒卖肉的,也想当个卖肉的。刀插入肉里让他兴奋不已。两个人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肉铺。她自问:肉到底是什么味呢?而他自问:一个人怎样才能当个卖肉的呢?秘诀是什么呢? 0 0 0
- 我还忘了说一件事:记录马上就要开始——因为我已经不堪承受事实的压力——在世界上最受欢迎的饮料赞助之下,这马上就要开始的记录才可以最终完成,这种饮料在全世界大行其道,不过他们并不因此而付给我钱。另外,这饮料也资助了危地马拉最近一场地震。尽管喝起来就像喝指甲油,啃香皂或嚼塑料,却不能阻止人人爱它,死心塌地、奴颜婢膝。也因为——我现在要讲一件费解的事,只有我自己明白——因为这种含有古柯碱的饮料意味着今天。通过它,人们更新换代,踏入现时。 0 0 0
- 看着玛卡贝娅那张没有半点表情的脸,在诀别的这一刻,他想对她说点温柔而亲善的话。分别之际,他说: “你,玛卡贝娅,就是汤里的一根头发。让人不想吃。如果我伤害了你,请原谅我,但我是实话实说。你受伤了吗?” “没有,没有,没有!啊!对不起,我想离开了!跟我说再见吧!” 0 0 0
- 我写作,因为我在世间别无他事可做:我是多余的人,人之世界没有我的容身之所。我写作,因为我绝望,而且我累了,我再也忍受不了日复一日的我是我,倘若不是书写的新奇,每一日我都会象征性地死去。但我做好了准备,会小心地从深处的出口逃脱。 0 0 0
- 漆黑的夜里,一个男人吹着口哨,他的脚步很沉,遭人遗弃的贵宾犬在狂吠。此刻——星辰寂静,这空间亦即这时间与她与我们都没有干系。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公鸡在如血的晨曦中打鸣,为她萎谢的生命增添了一丝新鲜的意义。清晨,群鸟欢腾地飞过阿克雷大街:生命从土里发芽,在石头之间快乐。 0 0 0
- 此刻,我想讲讲这位东北部姑娘。是这样的:她就像一条流浪狗,只由自己牵引。因此她早巳退缩成自己。我也是,失败连着失败,我退缩成我自己,但我至少希望找到世界与它的神。 关于这姑娘和我个人的信息,我还想再多说一句,我们完全生活在当下,因为永远、永恒是今日,明天将是今日,永恒是事物于此刻的状态。 0 0 0
- ……这故事实在让我绝望,因为它太过简单。我要讲的一切看起来很简单,谁都能写。但书写其实非常艰难。因为我必须得让那几近湮没的我已无法看清的一切重新变得清晰可见。在泥沼中,那双十指染泥的手僵硬地摸索着不可见。 0 0 0
- 她死了,钟在敲,然而那钟发不出声响。 现在我懂得了这个故事。它是一种迫在眉睫,宛如那几乎几乎要敲响的钟。 这是属于每一个人的伟大。 寂静。 如果有一天上帝来到人间,也将出现极大的寂静。 寂静如此之寂静,以致思想不能思想。 0 0 0
- “合法性”无非就是这样一个东西:它始于“非法”,因为行为人有足够的创造性和尊严感,历史和传统只能让步,自然而然地,它“合法”了。 0 0 0
- 我去见了一位占卜师,那人向我讲了各种即将发生在我身上的好事,在坐出租车回家的路上,我心想,在听了那种种好事后,假如有辆出租车把我撞倒,碾过我,我死了,那可真是滑稽。 0 0 0
- 只有一次,她问了自己一个悲伤的问题:我是谁?她吓坏了,完全停止了思考。 0 0 0
- 事实是坚硬的石头。 人们不可能从事实中逃逸。 0 0 0
- 我几乎经历了一切,包括激情与它带来的绝望。现在我只希望拥有我本该是而没有是的一切。 0 0 0
- 我自问是否应该走在时间之前,草草勾勒一下结局。但实际上连我自己都不是很清楚将如何结尾。也因为我知道我应该在钟点确定的时限內,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就连动物都在与时间搏斗。 0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