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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拳握得更紧,傅长亭强自仰首,不愿再看柔静从容的她:“你还想说什么?” 她闭口不言,悠然饮一口茶。勾唇浅笑,神情扑朔:“你信过他吗?” “……”傅长亭颓然后退,衣袖带倒了桌下的圆凳。那凳子轰然倒下,“骨碌碌”一路滚到墙边。 “当日我尚在霖湖边时,常听离姬说起,这尘世中无论凡夫俗子,还是我等草木精怪,来来往往,相识离散,无非脱不了一个‘信’字。只有死心塌地信了,才会有不离不弃的情爱。否则任凭情话再缠绵、誓言再动听,终究不过水月镜花,一触即散。人世浮沉,若是连相知相信都是谎言,又何谈相携相守?”看一眼神色怆然的他,初雨啜着茶,一如既往仍是温婉口气,“自古魔道相争,正邪相侵。道长不信他也是应该的。但是……” 话锋一转,她放下茶盅,徐
——公子欢喜
0 0 0 0 复制 二维码 《鬼嫁》
-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断指之间,他双眼清透,还是那张对妖邪断罪问死的无私面孔,眼角眉梢,却是说不尽的温柔哀怜,“轮回去吧,人世太苦。” 0 0 0
- 这世间只有两种人会如此重复书写他人的姓名。一种恨之深,一种爱之切。 0 0 0
- 彼时,你我皆年少,不知凡世流离,不知天地险恶,不知人心易变。 0 0 0
- 傅长亭问:“你笑什么?” “我笑韩蝉。他……哈哈哈哈哈哈……他算什么?” 他问得莫名,傅长亭蹙眉。 天机子续道:“终南上下,自古以善恶论万物。人皆善,鬼皆恶。除恶扬善,以正诛邪。你是善,我为恶,黑白分明。可笑的是韩蝉,我鄙弃他向善,你憎恶他作恶。善耶?恶耶?他到底是善是恶?傅掌教,你说呢?” “他……”心头恍然一阵空茫,他张口结舌不知该如何答复。 除去善恶之分的定论,他对他竟是一无所知。他为什么要将自己的指骨埋入树下?在血阵中,他是不是还做了其他?又为什么要对他说谎把杀人的重罪揽下? 生平第一次,只问罪责不问根由的道者茫然了。他想知道一切,不仅仅是谁对谁错,更在于……韩蝉,那只鬼的所有。 但是,已经迟了。 0 0 0
- 他愣愣看着这冲天的火光和火光下一张张既陌生又熟悉的脸,心头一片雪亮,他们其实早已为他和师兄将罪名定下。降妖伏魔,正道从不屑与邪魔外道多辩一句是非。除恶务尽,终南门下从不错放一名恶徒。缉拿叛徒是本分,斩杀巨孽才是大功一件。 夸大其词,好大喜功,不是只有凡夫俗在才会在乎那些看不着的虚名。 0 0 0
- “为妖者都说,做人最好。我等山精野兽,苦修百年不过才得一副凡人皮囊,做人真是要多金贵有多金贵。可是,仔细想想他,做人又有什么好?生来便是弃儿,他父母不要他。所幸当日还有个师兄,照顾他成人,保护他周全。纵然终南派将他驱逐,也有师兄时时探望。可是,后来他连师兄都没有了。我们三个跟了他许久,说来也是团圆和睦,其乐融融。可惜终究不是人,不懂人心冷暖。与其说是我们陪他,不如说是他殚尽竭虑照应我们。”泪流不止,她背对他,望着满天大雪感慨万千,“这些年来,能让他敞开心扉把酒言欢的,你是第一个……可是,原来你也不要他。” 最后半句散落在了风声里,风声如泣,顷刻间直直撞向门內的傅长亭。 一声轻叹,女子的身影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0 0 0
- 新魏朝永丰元年冬,终南掌教傅长亭自营州回转终南,下令彻查香炉失窃及天机子偷习禁术两桩旧案。 永丰二年,重修《终南录》,香炉失窃案系天机子所为,与其师弟韩蝉无关。韩蝉下山后,潜心修道,亦与秘笈失窃无关。韩蝉隐瞒天机子盗宝之举,误杀同门,虽有罪责,然罪不至死。韩蝉以命相抵,足以赎过。 永丰二年三月,傅长亭于思过崖下立衣冠冢追忆故友。后,传法旨,于崖上石亭旁休憩草庐,移居思过。天下哗然。 0 0 0
- 「行百年善,为一日恶,何如?」 「杀。」 「积千年德,行一步错,何如?」 「杀。」 「修万年道,起一时念,何如?」 「杀。」 如此实诚的道士,该说他憨直还是偏执? 韩觇有些醉了,颤颤伸出手指,隔空点他的眉心:「你、你这木道士……」 几分嗤笑,几分喟叹,几分怅然。 0 0 0
- “道即是道,魔即是魔。人鬼殊途,魔道相争。正邪善恶,岂容混淆?” “原来在道长眼中,人尽是善,鬼尽是魔。”生生受下他一掌一剑,韩蝉却未在后退逃逸,反支撑遥遥欲散的形体,强自拦在傅长亭身前。 道者眼含冰霜,掌间又是腾腾一团火焰。孤身而来的鬼魅从容看着,脸色在灿动的雷火下越显青白:“若我说,鬼中亦有善者呢?” “为何没有?”满脸不可思议的琅琊王皱着眉头迅速反问。 傅长亭正襟危坐,不假思索开口:“道即是道,魔即是魔。道扬善,鬼作恶。” “人中既然能有恶徒,为何鬼中便不能有善鬼呢?”他是帝星应世,胸怀仁德,泽被天下。 固执的道士一口一口尝着寡淡的馒头,缄默不语。 那鬼也这么说。 “大千万象,众生芸芸。难道个个潜心向。 0 0 0
- “轮回转世又能如何?生老病死,爱恨别离,何曾不是苦?贪嗔痴妄,悲哀怨憎,又有何乐趣?已经苦过一世,何必自找烦恼再去苦生生世世?” 生而为人,挨饿受冻是苦;生而为物,日晒雨淋是苦。总为草芥,为人碾,由人踏,何尝不是苦?哪怕积德九世,日日行善,一朝天异象,呱呱坠地,生而为天子。凌然万万人之上,坐拥九万里山河。后宫佳丽如云,手中权势极天。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走一条鲜血淋漓的帝王路。殚精竭虑,鞠躬尽瘁,做一朝青天朗朗的圣明君。可有一日真心欢喜,可有一时真正潇洒?双眼一闭,不过坟前一抔黄土,墓前一捧衰草。奈何桥上,一碗孟婆汤尽数喝下,茫茫然,轮回又是一世,不过是将前尘往事再过一遍,悲欢离合,喜怒哀怨,这般一遍遍重复再来,委屈终究满腹辛酸,背叛。 0 0 0
- “难怪城中虽有血阵,却始终不见怨气冲天。”傅长亭恍然大悟。当日他就断定城中必然有同党遮掩,不过事后,一直归咎于本地土气浓烈加之水汽丰盈的缘故。 “在道长眼中,他是有心隐瞒。不过在我看来,他只是不愿看怨魂受苦。何况,血阵以魂魄为食,吞吐怨气,兄长此举可算是化解污秽,削弱邪阵威力?凡事一体两面,你我各站一方,所见同一人,却一恶一善,大相径庭。彼此立场不同,见解不一也是自然。”仍旧是柔和缓慢的口气,她坐在灯下,娴静如临水照花,抬手在纸上细细触摸,“就如同他的作为,于道长而言,是为虎作伥。然于小女子而言,他……只是我面冷心热的兄长。” 0 0 0
- 韩婵不信他。 0 0 0
- 当初离开曲江城时,正是夏末秋初的季节。就在城北大火的第二天,傅长亭立即马不停蹄地去往了激战正酣的钰城。所有一应后续全数交给了随后赶到的终南道人。同门们好奇,一贯尽职尽责的他为何如此一反常态。天下人皆称赞说,他是忧心战事,不辞辛劳。唯有傅长亭自己心中明白,牵挂云云都是借口。真相是,他落荒而逃了。作为破除血阵的首要功臣,他几乎是以溃逃的心态离开了曲江。 0 0 0
- 哪怕如此这般两手紧握,他与他,终究隔了半臂的距离。咫尺之遥,却是万水千山。 0 0 0
- 面沉似水的道者脸上毫无惊讶之色:“他从来不做徒劳之事。” 可他做的事却桩桩件件都对他自己毫无益处。 0 0 0
- 韩蝉握着竹箫,安坐在亭下问笑得不能自已的她:“那你呢?对他难道不是轻信?” “住口!我那是喜欢!”离姬蓦然停了笑。恶狠狠扭过头,她睁大眼瞪着韩蝉,尖尖的下巴被月色勾勒得锐利如刀,“是喜欢。因为喜欢,所以相信。我相信天师。” 她一字一字说得缓慢,被纱衣紧紧包裹的胸膛剧烈起伏。失了平日的嬉笑轻浮,湖面上倾倒众生的女妖与世间所有平凡女子没有丝毫差别,会疯狂,会偏执,会痴妄,会为了一个永远不会回头的人,哪怕毁了自己也在所不惜。 0 0 0
- “生而非人,便是你我洗脱不去的恶骨。莫怪道长抓你,谁叫你是非人!可知世间哪样事最难忍耐?一个‘冤’字足以压得你生生世世不得翻身,十八层地狱下破皮去骨也消不了你的污名!活在人世尚含冤莫白,即成鬼魅,就更不许你半分狡辩。呵,凡夫俗子犹且知晓名节二字,又有谁知,纵然是妖,也是要清白的。” 0 0 0
- 双拳握得更紧,傅长亭强自仰首,不愿再看柔静从容的她:“你还想说什么?” 她闭口不言,悠然饮一口茶。勾唇浅笑,神情扑朔:“你信过他吗?” “……”傅长亭颓然后退,衣袖带倒了桌下的圆凳。那凳子轰然倒下,“骨碌碌”一路滚到墙边。 “当日我尚在霖湖边时,常听离姬说起,这尘世中无论凡夫俗子,还是我等草木精怪,来来往往,相识离散,无非脱不了一个‘信’字。只有死心塌地信了,才会有不离不弃的情爱。否则任凭情话再缠绵、誓言再动听,终究不过水月镜花,一触即散。人世浮沉,若是连相知相信都是谎言,又何谈相携相守?”看一眼神色怆然的他,初雨啜着茶,一如既往仍是温婉口气,“自古魔道相争,正邪相侵。道长不信他也是应该的。但是……” 话锋一转,她放下茶盅,徐 0 0 0
- 这么多年来,能让他敞开心扉把酒言欢的,你是第一个。可是......原来你也不要他。 0 0 0
- “你……”狸猫转着眼睛,拼命啃自己的手指头,直到见他走到门外,回身替它关上门,才怯怯出声,“你……能不能帮我找杏仁?” 傅长亭摇摇头,心中又是一阵苦涩。那鬼把它们托付给了他,而他似乎又辜负了他的期望。 狸猫很失望:“它说它去找主人,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院子里火太大,它不让我靠近……我在店里一直等一直等……后来,大火把主人的卧房也烧了……你说,它是不是……” 拙于言辞的道者被它晶亮的眼神钉在了原地,望着狸猫黑乎乎的脸,一时竟硬不下心肠告诉它,雷火之內,寸草不留:“我帮你找。” 山楂就笑了,生性天真的狸猫被它的主人保护得太好,分辨不清人世间的谎言与真实:“那你能不能再帮我找找主人?” 0 0 0
- “你……怎么知道?”黑暗里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有镇定无波的语气失去了一贯的平稳。 初雨叹了口气,桌上的两张纸笺早在被风吹起的瞬间就被傅长亭抢先抓进手里,紧紧不放:“他把那两个笨蛋托付给你了,不是吗?”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没做过”、“杏仁爱财,山楂贪吃”、“可是他们很好,很好很好……”钰城之战前夕,他拉着他整夜整夜反反复复颠来倒去唠唠叨叨,话题总离不开那两个模样诡异又行事古怪的奴儿。 “他们从没害过人。”韩蝉说。 傅长亭知道,这是他仅有的牵挂。一无所有的鬼,收藏了满满一屋子形形色色的杂物,可是在他身边,只有那两只丑妖怪陪他。他舍不得他们。 “我答应过他,只要它们不作恶,就绝不出手。”一直到最后,他所求的也只是那两个。 0 0 0
- “纵然受制于人,可是,错了就是错了。人命关天,不容轻饶。”迥异于方才静雅悠闲的语调,口口声声说着兄妹情深的女子猛然回头,颤颤的步摇之下,一副丽容泫然欲泣,却强作端肃,拧眉咬牙,色內厉荏,“布邪阵,拘生灵,屠戮苍生,他纵有千般无奈万般不愿,做了就是做了,血债血偿,罪该万死。天理昭彰,以正治邪。你诛杀他,于你是理所应当,于他是罪有应得。这道理我懂,所以我不恨你。可是……可是……” 后面的话却再说不出来,泪水滚滚落下,她掩面哭得心酸:“他是我兄长啊……他是为了我……我、我只想让你知道……他并非恶鬼。” 0 0 0
- 傅长亭随他挣扎,铁掌紧握,如何都不肯松开。被他猜中了,这鬼口是心非。 手刃同门,这是他心头挥之不去的阴霾。口口声声自称无情无义的鬼,戴着无情无义的面具,挂着无情无义的笑容,说着无情无义的话,实则无时无刻不在懊悔,无时无刻不在铭记,无时无刻不曾忘却。他就是这样的人,生前是,死后依然。越是在意就越佯装无谓,嘴硬心软,脸上写着事不关己,心底刻着普渡众生。这样的慈悲心,他踏错了修行路,不该进白云观,而是该送去伽蓝庙。 0 0 0
- 在后院喝酒的夜晚,他蘸着酒在桌上摇头晃脑地写——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 道者懵懂不解,只当他又在发酒疯,撩起袖子就要去抓他的手:“你又醉了。” 他乖乖被他握着腕子,听话地抬起头来,果真醉眼迷离:“真巧。我们两人的名讳刚好可以凑成一句词。咦?还有初雨。” 趁着道者低头去看,他却挥起左手用袖子抹去了。 鬼魅皱着脸说:“这喻意不吉利。” 傅长亭犹记得他被酒气熏染得嫣红的双颊,在月光下,越发显得白里透红,说不出的清俊秀丽。醉鬼挣脱了他的手,埋首又在桌上一字字写开。傅、长、亭,他的名。一笔笔,一遍遍,写满一桌。 这世间只有两种人会如此重复书写他人的姓名。一种恨之深,一种爱之切。 0 0 0
- 鬼,可以是凶残无情的,也可以是幽怨哀婉的,亦能是妖媚恶俗的,千变万化,众生有千般念,鬼众便有万般化。可唯独有一样不该,鬼不该是悲天悯人的。那样悲悯怜爱的表情不该是鬼,傅长亭只在一处见过,那年早课,偶尔抬头,香烟缭绕间,三清殿上的天尊便是如此面容。 0 0 0
- 无论韩蝉做什么,其实罪名一早就已定下,琳琅满目的手段都只为让他俯首认罪。回溯之术后还有其他,足以验证他的罪恶滔天罄竹难书。傅长亭早已为他将罪状拟就,不容置疑,不容反驳,不容辩解,所欠的不过是签字画押,好做一个言正名顺的裁决。他当真与血阵有关,他当真是邪道党羽,他当真助纣为虐,这就够了。乾坤朗朗,天理昭昭,何来错杀之说?幽明剑出鞘,九天雷火轰鸣,以正诛邪,正道降魔。傅长亭只要一个惩奸除恶的结果,动机缘由那都是邪魔外道的狡辩与花言巧语,不听也罢。 0 0 0
- 那天湖里落进一盒胭脂,刚好沉到她的面前,而后,水花四溅,有人奋不顾身来捞,隔着重重水幕,她只望见是一个穿着长衫的年轻男子。傻男人,明明不会游水还往下跳,真真不要命。她不屑地摆动尾鳍,打算回水草里休息一会儿。那个傻子还在拼命扑腾,一波波水波搅得湖中翻江倒海。罢了罢了,只当为自己修一场功德。幻出人形,暗里揪住他的腰带往上托。 死里逃生的男子趴在岸上喘了许久,苍白的面孔满是失落:“这可如何是好?特地托人从京城带来的,她看了一定喜欢。” 鲤鱼藏在水中摇头晃脑。形容普通的男子,个子不高,皮肤不白,样子还有些呆。不知为何,心头一阵滚烫。他口中的那个女子一定会很幸福。良人若此,夫复何求。若是有人也能为他下湖捞取一盒胭脂,那该多好? 0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