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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不是所有的日子都得輔以野菜,但哈卜瑪所有生活的開端,都必定是從野菜開始的。每一個哈卜瑪的孩子,當他稚嫩的雙腿能夠離開茅草房,走得稍遠一些的時候,他平生的第一次收獲,就是一小兜,甚至僅僅是一小把野菜。像第一次覓食的小獸,他內心充滿了難言的怯弱與興奮,一步一步順著地埂在那些蓬勃的植物中仔細尋找,辨認,希望能夠盡快找到人和牲畜可以果腹的食物,薺菜,灰灰菜,馬豆草,這些淺根植物都是他力所能及的,地埂上那一行小小的腳印,就是他全部生活的起點。從此,他將沿著父輩祖輩的足跡,走,走,不停地在山里走,走向成熟,走向衰老,也很難走出這片山地。而這,或許就是他一輩子的命運。
0 0 0 2 拷貝 二維碼 《我的心在高原》
- 也正因為如此,在云南波浪一樣延綿的群山中,人們已經習慣把自己的欲望與夢想、幸福與不幸統統交給了各自心中的神靈,為了自己的谷物和牲畜,為了自己的父母、孩子以及自身的溫飽和健康,對著天空,對著大地,對著太陽和月亮,對著山神,對著水神,一遍遍地訴說和祈求,一遍遍地贊美和歌頌。 0 0 0
- 云南的大山當然是注定不會改變的,山里人的一生也注定了要在這些腳板踩出來的山路上來來往往、生生死死,趕集、種地、收獲,接送神靈、嫁娶新娘。 0 0 0
- 在朋友看來,很多時候我與這個世界是不搭邊的。不止一次,我在那些邊遠的角落,想盡一切辦法,窮盡一切手段和他們聯系上,然後說一些與這個世界不搭邊的話。不要說別人,就是我自己,回到固有的生活中後也會覺得不可思議,但事後我仍然還會不斷地往那些地方去。 0 0 0
- 一切關于哈卜瑪的記憶,是從雨季開始的。 不大不小的寨子,居住著清一色的拉祜族。沿著坡地,一家一所茅草房,參差錯落,倒也自然。暗光中,屋頂的顏色,有明有暗,由茅草的新舊支配。房屋周圍,有著不太廣闊的紅壤,稀稀拉拉種著苞谷和蕎麥。 紅壤太貧瘠,莊稼活得艱難,但村民一年的口糧,主要還得靠村邊的這些土地。 0 0 0
- 或許,對于生活在窘迫中的人們來說,更需要也更能生長出一些神秘懸奧的意想和絕望中的力量吧。 否則,真難想象,這樣的存活,該是怎樣的艱難。 0 0 0
- 好在這里是瀾滄江下游的河谷地區,熱量足濕度大,雨水充沛,各種可以入藥的草本植物很容易生長,能吃的野菜也不少,野面瓜、山竹筍、苦涼菜、野百合,以及各種各樣的山菌,都是上好的野菜。 0 0 0
- 那是一個下著雨的傍晚。 站在雨水里,付光宇問我,是住小學校,還是住娜倮家里? 當然要住在娜倮家里,和學校的水泥房子相比,我更願意睡在拉祜人溫暖的火塘邊。這個習慣已經有些年頭了,哪怕有條件更好一些的住處,我也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有火塘的地方,說不清為什麼,反正往火塘邊一坐或一躺,吃著他們的食物,聽著他們的語言,心里自然就有了一種難以言說的踏實感。 0 0 0
- 五月初,正是瀾滄雨水來臨的季節。 路上下了好幾場雨,雨水像變臉的孩子,說來就來,說走就走。陽光分明還沒有來得及散去,大雨已經戳在大地上了,溪流里的水忽然間就沸騰起來,拼命流。好幾次,密集的雨點像子彈,砰砰地掃射著獨木橋面,蠻牛般翻滾的河水實在是超出了我的想象和承受力。 0 0 0
- 雖然不是所有的日子都得輔以野菜,但哈卜瑪所有生活的開端,都必定是從野菜開始的。每一個哈卜瑪的孩子,當他稚嫩的雙腿能夠離開茅草房,走得稍遠一些的時候,他平生的第一次收獲,就是一小兜,甚至僅僅是一小把野菜。像第一次覓食的小獸,他內心充滿了難言的怯弱與興奮,一步一步順著地埂在那些蓬勃的植物中仔細尋找,辨認,希望能夠盡快找到人和牲畜可以果腹的食物,薺菜,灰灰菜,馬豆草,這些淺根植物都是他力所能及的,地埂上那一行小小的腳印,就是他全部生活的起點。從此,他將沿著父輩祖輩的足跡,走,走,不停地在山里走,走向成熟,走向衰老,也很難走出這片山地。而這,或許就是他一輩子的命運。 0 0 0
- 是的,在云南山地,人們從來不會留意到身邊的風光,卻很小就學會讓自己像樹一樣深深紮根于土壤,尋找賴以生存的食物。這是必要的。降生在哪里是無法選擇的事情,靠天吃飯的日子也不能不讓人揪心,種子如期播了下去,心卻跟著懸了起來,收獲太難預料。如果碰上幾場喜雨,種子出得整齊,自是歡喜,但仍然不敢有絲毫的懈怠,草因此而鋤得更勤,家里神龕上的香火和供品也添得更旺。缺雨的年份就不用說了,除了張羅著找找野菜采采草藥什麼的,只有對著神祈禱了。即使是無神論者,在災難和困厄面前,也不是了。 0 0 0
- 脫下灌滿泥水的旅游鞋,巨大的疲倦和致密的夜襲了上來。 我不是一個容易憂傷的人,卻有著與生俱來的脆弱,尤其是身處異地的時候,一座山一條河很容易就把你熟悉的世界擋住。那是多麼令人惶恐的事情啊。 0 0 0
- 大地養育生命,也養育了文學。 文學與大地的聯系,可以從先民的關于勞動、游戲、節慶和祭神活動的文字記載中看出來。其中,生命直覺,生命力,生命狀態的表現特別生動而鮮明。後來,文學幾乎為官方和專業文人所壟斷。當文學被供進廊廟和象牙之塔以後,生存意識日漸淡薄,人生中的辛勞、掙紮、抵抗、忍耐與堅持不見了,多出了瞞和騙,為生存的緊迫性所激發的喜怒哀樂,也被有閑階級的嬉玩.或無動于衷的技巧處理所代替。文學的根系一旦遭到破壞,枝葉枯萎,花果凋零是必然的事。 0 0 0
- 山里的行走本身就是一個漫長的過程,漫長到讓人的思維失去感覺。同所有山民一樣,我的身體本能地模仿著蛇、蜥蜴、穿山甲之類勾著頭移動,以減少體能的消耗。在一個叫老鷹嘴的埡口上,我不得不歇了下來,以緩解一下難耐的渴與累。 還好,有風吹來了,一陣,一陣的,混合著陽光、灰塵和草根樹木的氣息。 0 0 0
- 我一直生活在遠離文化中心的邊地云南,打小時候起,抬眼就能看見不遠處的山,伸腿很容易就走到同樣不遠的莊稼地。曾經很長一段時問,我生活在一個叫三家村的山村。誠實地講,也正是這段經曆讓我至今仍然懼怕農村。因為它們總讓我想起簡陋、糞便,以及無法忍受的貧困和髒。雖然那里有著極為充足的陽光和雨水,有著形狀奇異的山巒和深谷,照當今的旅游術語來講,完全是一個少有的“世外桃源”,但絕美的風光並沒有給那里帶去更多的糧食和收成,相反,由于山高路遠,土地貧瘠,那里的生存一直格外艱辛,身體的,生活的,都是實實在在的苦與難,人們的腳步經年在山里移動,吃著山里出產的蕎麥、苞谷,喝著從遠處背來的泉水,從這座山坡走向那座山坡,為的僅僅是尋找一些稀有的飽暖。 0 0 0
- 寫作的專業化促進了文學的發展,但也因此產生了異化。要使文學保持活力,除非作家在與大地的聯系方面獲得高度的自覺。文學革命往往發生在社會的轉型期,不是沒有因由的。由于周圍的梗阻和痛楚加劇,對于作家來說,不可能不構成某種壓力和刺激,為此,他們真切地感知到了大地的存在。這時的文學,是富于生活實感的文學,是郁勃的文學,突圍的文學,力的文學。可是,當社會變動漸漸趨于平複時,寄生的、浮靡的、伶俐乖巧的作家就又隨之滋生繁衍起來了。 0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