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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我把自己在切尔诺贝利拍的照片那给孩子们看,结果人们立刻发火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们不该看到那些东西。然而,孩子们就应该生活在恐惧当中,聆听大人们关于这一切的谈话吗?他们的血液正在发生变化,他们的免疫系统已经被打乱。 那个男孩稍稍有些口吃,而且小脸也涨得通红,看得出来,他平时一定是个很安静的小男孩:“为什么没有人帮帮那些动物?”就在他说出这个问题的那一瞬间,他已经成了一个来自未来的人。我无法回答他的问题。我们的艺术可以反映人遭受的苦难和接受付出的爱,却不能反映所有的物体。我们的艺术只有一个主角:人类。我们不会把自己降低到它们的层次:动物、植物以及另一个世界。而切尔诺贝利的人们眼界却更开阔,他会向世间的一切挥手致意。
0 0 0 0 复制 二维码 《切尔诺贝利的回忆》
- 在事情发生后的最初几天里,人们的感受可谓是五味杂陈,相当复杂。我记得其中的两种:恐惧和侮辱。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发生,而人们却没有得到任何消息:政府保持缄默,医生也沉默不语。各地区等待来自州府的指令,州府等待明斯克的指示,明斯克则等待莫斯科的命令。这是一条很长很长的锁链,锁链的一端连接着少数几个决策者。后来的事实表明我们毫无防备可言。这就是那几天里人们最大的感受。我们的命运就掌握在少数几个人的手里,几个人决定成百上千万人民的命运。 0 0 0
- 他们每天都会给我们带来一些报纸。我通常只阅读那些标题:“切尔诺贝利——一个充满成就的地方”“我们战胜了核反应堆!”“生活还在继续。”我们那儿还有一些教导员,他们会时不时地组织我们开展一些讨论。我们被告知:我们必须赢得胜利。可是,我们的对手是谁?原子?物理学?还是整个宇宙?对于我们,胜利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而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生活就是挣扎和奋斗,以及不断战胜困难。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会如此钟情于洪水、大火等各种灾难。因为我们需要一个机会来证明自己的“勇气和英雄主义”。 0 0 0
- 我们看到一个女人坐在她家旁边的一张长凳上,正在给她的孩子喂奶;——她的乳汁里还有铯——她俨然就是切尔诺贝利的圣母玛利亚。 0 0 0
- 你必须明白:他已经不再是你的丈夫,也不再是一个受人关爱的人。他只是一个带有高浓度毒素的放射性物体,是一个活生生的核反应堆。 0 0 0
- 一群羊还在草地里吃草,它们不知道要像人一样逃离这个地方。 0 0 0
- 现在,亚罗舒克上校也快死了他是一名化学家兼放射量测定员。他曾经健康得像头牛,可是现在,全身瘫痪的他只能躺在床上。他的妻子像翻一个枕头一样为他翻身。她用汤匙给他喂饭。他患有肾结石,那些结石应该被打碎,然后排除体外,可是我们没有钱为他做那样的治疗或手术。我们都是乞丐,依靠人们的施舍生存。政府则表现得像借贷人,它已经忘记了这些人。等他死后,他们会用他的名字为街道或学校或军事团队命名,但这一切只会发生在他死后。 0 0 0
- 人类已经永久性地抛弃了这块土地。而我们就是第一批体会到这种“永久性”的人。你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细节。老农民的脸——他们看上去就像一幅幅肖像画。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不能理解这一切的人。他们永远不会离开自己的家园和土地。他们出现在这个地球上,和其他人坠入爱河,然后用他们的汗水烘培出香喷喷的面包,他们一直都在努力地生活,并且让自己的这种生活方式能够延续下去。他们在等自己的孙子孙女回来。等他们回来后,他们会让自己的后代再继续同样的生活。他们通过将自己融入这片土地的方式来和这片土地道别——他们最终成为了这片土地的一部分。 0 0 0
- 这个世界也因此被一分为二:一边是我们,切尔诺贝利人,一边是你们,其他人。你注意到了吗?在这里,没有人说自己是俄罗斯人、白俄罗斯人或乌克兰人,我们都把自己称为切尔诺贝利人。“我们来自切尔诺贝利。”“我是一名切尔诺贝利人。”听上去就像切尔诺贝利是一个独立的民族,一个全新的国家。 0 0 0
- 好了,让我们回到你的问题上:为什么我们在明知所有事情的情况下要继续保持沉默?为什么我们不跑到广场上,大声地说出事情的真相?我们把报告订成册,我们将所有解释性的注释汇编在一起。但是,我们始终保持沉默,毫无疑义且不加任何评论地执行上级下达的指令,因为我们要遵守党的纪律。我是一名共产党员。我记得我的同事当中没有任何人拒绝前往隔离区执行任务。这并不是因为他们害怕被开除党籍,而是因为他们有坚定的信仰。他们坚信我们生活在一个公平且美好的国家里,对我们而言,这是至高无上的原则,也是其他所有原则的基础。一旦这一信仰倒塌崩溃,许多人会因此而心脏病发或自杀。因为当你失去这份信仰的时候,你就不再是一名参与者,而变成了一名失败者,你已经失去了生存的理由。 0 0 0
- 有人说辐射是黑色的,就像土地一样。有人说它是无色无味的,无处不在,你却看不到它——那么,它就和上帝一样。 0 0 0
- 人们为什么要记住这一切呢?是为了让他们能够判断出什么才是事实?还是为了公平?抑或是解放自我,而后忘却?还是因为记忆可以让他们的目光永远停留在过去?不管怎样,人们都无法回避一个事实——记忆是脆弱的、短暂的,它并不是确切的知识,而只是一个人对于自身所做出的一种猜测。记忆不是知识,它更像是一种情感。 0 0 0
- 这就是你:一个普通人、一个小人物。你和其他人都一样——你去上班,然后回到家。你拿着和大多数人一样多的薪水。每年,你都会外出度假。你就是一个普通人!然而有一天,你突然变成了一个切尔诺贝利人,变成了一只动物,一件所有人都感兴趣,但与此同时却一无所知的东西。你想像以往那样,继续做一个和大家一样的人,但是现在,你却做不到了。人们看你的目光都变得与众不同。 0 0 0
- 森林里的动物都因为放射性物质的辐射而得了奇怪的疾病。悲伤的它们四处游荡,这些动物都长着一双悲哀的眼睛。猎人们都怕它们,并且会替它们感到难过而无法开枪射击。动物已经不再害怕人类。狐狸和狼跑进村子里,和孩子们一起玩耍。 切尔诺贝利人生下的孩子,血管级流的不是鲜血,而是一种未知的黄色液体。有科学家坚持声称,猴子之所以会聪明,就是因为它们生活在放射物附近。三四代人之后,在那里出生的孩子都会和爱因斯坦一样聪明。这是一场发生在我们身上的宇宙实验…… 0 0 0
- 那些年代悠久的树林现在还在那里,那些古老的树林。还有那蜿蜒曲折的河流,溪水的颜色几乎与茶无异,但清澈如天空。碧绿的草地。人们在树林里呼唤着对方的名字。对他们来说,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就像早晨起来,走进自家的花园一样。而你也站在那里,心里很清楚这里的一切都已经受到了辐射的污染。 0 0 0
- 现在,我在教堂唱诗班唱歌。我还读《圣经》,并且定期去教堂——只有在那里,人们才会探讨永恒的生命。他们会安慰人们,减轻他们的痛苦。在其他地方,你根本听不到这样的话语,但是从心底里你又是那么渴望听到他们。 0 0 0
- 我不是作家,描绘不出当时的场景。事实上,我甚至无法想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就连我的大学证书也无法帮我弄明白这一切。这就是你:一个普通人、一个小人物。你和其他人都一样——你去上班,然后回家。你拿着和大多数人一样的薪水。每年,你都会外出度假。你就是一个普通人!然而有一天,你突然变成了一个切尔诺贝利人,变成了一只动物,一件所有人都感兴趣,但对此同时却一无所知的东西。你想像以往那样,继续做一个和大家一样的人,但是现在,你却做不到了。人们看你的目光都与众不同。他们会问你:你觉得那一切可怕吗?核电站到底是怎么着火的?你看到了什么?还有,你也知道的——你还能生孩子吗?你的妻子是不是已经离开了你?一开始,我们所有生活在那儿的人都变成了动物。 0 0 0
- 在这里,我们都是切尔诺贝利人,都是核辐射的受害者。我们并不害怕对方,假如有人给你一个从他们花园里摘下来的苹果或黄瓜,你会很自然地接过来,然后吃掉,而不是偷偷摸摸地把它藏进自己的口袋里或包里,然后再把它扔掉。我们共享者相同的记忆。我们拥有同样的命运。换作是其他任何一个地方,我们都是外来者,我们都是收到歧视的传染病人。所有人都已经习惯了诸如“切尔诺贝利人”、“切尔诺贝利孩子”、“切尔诺贝利难民”之类的称谓。但是,你们根本就不了解我们。 我的女儿曾经参加过一个少年先锋队夏令营,营队里的其他孩子都不敢碰她。“她是一名切尔诺贝利人。她会放射出一种黑色的光。”晚上,他们让她站在营地的院子里,从而可以让他们看看她是不是真的会发光。 0 0 0
- 有一次,我把自己在切尔诺贝利拍的照片那给孩子们看,结果人们立刻发火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们不该看到那些东西。然而,孩子们就应该生活在恐惧当中,聆听大人们关于这一切的谈话吗?他们的血液正在发生变化,他们的免疫系统已经被打乱。 那个男孩稍稍有些口吃,而且小脸也涨得通红,看得出来,他平时一定是个很安静的小男孩:“为什么没有人帮帮那些动物?”就在他说出这个问题的那一瞬间,他已经成了一个来自未来的人。我无法回答他的问题。我们的艺术可以反映人遭受的苦难和接受付出的爱,却不能反映所有的物体。我们的艺术只有一个主角:人类。我们不会把自己降低到它们的层次:动物、植物以及另一个世界。而切尔诺贝利的人们眼界却更开阔,他会向世间的一切挥手致意。 0 0 0
- 我并没有需要为之哭泣的人,所以我就为所有人哭泣。我要走进坟墓。我要和他们说话。 0 0 0
- 自由是孤单的。我知道这一点,所有曾经在核反应堆待过的人都知道。那种感觉就像是身处于最前线的战壕里一样。恐惧和自由同在!所有东西都可以成为你活下去的理由。 0 0 0
- 面对知识时,我们真的拥有足够的勇气吗?他们谈论市场、购物优惠券以及支票。我们现在的状况只能说是生存,而并非生活——这样的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我们将所有的能量都放在了生存问题上,结果,我们不知不觉中抛弃了自己的灵魂。 0 0 0
- Death is the fairest thing in the world. 死亡是世界上最公平的事情。 0 0 0
- 一位曾在“二战”期间的德国纳粹集中营中遭受过非人折磨的幸存者,战后辗转到美国,做了一所中学的校长。 每当新教师来到学校,他都会交给新教师一封信。信中这样写道: “亲爱的老师,我是一名纳粹集中营中的幸存者,我亲眼看到了人类不应当见到的情境: 毒气室由学有专长的工程师建造;儿童被学识渊博的医生毒死;幼儿被训练有素的护士杀害;妇女和婴儿被受到高中或大学教育的士兵枪杀。 看到这一切,我疑惑了:教育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的请求是:请你帮助学生成长为具有人性的人。你们的努力决不应当被用于创造学识渊博的怪物,多才多艺的变态狂,受过高等教育的屠夫。 只有在使我们的孩子具有人性的情况下,读写算的能力才有其价值。” 0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