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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时月色》[13句]
董桥《旧时月色》远别于董桥散文的其他选本,别致的是该书选编宗旨以“读人”为本,有种准“自传”色彩。旧时的往事难忘,月色的诗意撩人。笔者耐不住诱惑,潜入董氏的天空,去品味一番他那或朦胧、或朗润、或清辉一片的月色。
董桥其人何如?他的七情六欲所钟,他的兴趣嗜好所爱,他的煮字生涯乃至少年情怀怎样,一句话董桥是如何成为董桥的,知者恐不多。其因一是董桥向于自律,有学养而不炫夸,富英国绅士风度,二是他的一些自述文字星散在林林总总文章的夹缝中,读者见到的是断片,零珠散玉,故难识“庐山”。
自喻是文化遗民的董桥,他那遗民的种子植根于南洋的土地。年少时,他师从父执亦梅先生习之乎者也,如沐春风。令他不能忘怀的是先生曾教他读一本《博物要览》,书中描写各种珠玉犀象,可珍可玩的雅品,每则仅三言两语,言简意赅。先生说这是教他学会用简洁的笔墨描摹眼前的景物,以后作文不致累赘。董桥反复诵读,默记于心。春雨润物,磨砺成今日犀利之笔,中外典故,信手拈来,相杂以出,调和鼎鼐,既得学者之趣,又有诗人之风。
台湾。董桥读大学的地方。成功大学铸就他成功的阶梯。大三那年寒假,滴水成冰,偌大的校舍空落落只剩下他们几个侨生,白天蒙头睡大觉,晚上当夜游神。一位侨生收到家中汇款,请大伙打牙祭。面对佳肴,董桥像“久违亲人雪夜相逢,满怀是辛酸的温暖”。他们酣饮,乌梅酒烘起了浓烈的乡愁离绪,潇洒一回又何妨?听说同学结识的歌女白媚,家藏甚丰,有陈半丁、黄宾虹等家藏字画珍品,还有沈寐叟的枯墨山水扇面,一睹为快大饱眼福……
董桥怀念60年代的台湾,他觉得台北有点破旧,台南简直荒凉,台中显得苍老。又觉那时台湾的物质匮乏,但人情盈满,世风纯朴,礼数周致,连小摊贩的言行都如小学教员一样温文。更令他难以忘怀的是文人学者名满校园书香怡人。“雨冷,酒暖,书香,人多情”。董桥是苏雪林的学生,他还沐浴过梁实秋、台静农、林海音等文学老前辈的教泽或熏陶。小遗民在习习古风中长大。
上辑:
《旧日红》[10句]
下辑:
《品味历程》[10句]
- 走了快六十年的路了,每星期写这样一篇念人忆事的小品,难免惊觉世道莽苍,俗情冷暖,萦怀挂心的许多尘缘,恒常是卑微厚朴的邻家凡人,没有高贵的功名,没有风云的事业,大半辈子浮沉在碌碌生涯之中,满心企慕的也许只是半窗的绿荫和纸上的风月。我们在人生的荒村僻乡里偶然相见,仿佛野寺古庙中避雨邂逅,关怀前路崎岖,闲话油盐家常,悠忽雨停鸡鸣,一声珍重,分手分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在苍老的古槐树下相逢话旧。可是,流年似水,沧桑如梦,静夜灯下追忆往事,他们跫然的足音永远近在咫尺,几乎轻轻喊一声,那人就会提着一壶龙井,推开半扇竹门,闲步进来细数别后的风尘。 0 0 0
- 十七岁离家湖海漂泊之后,我经历了台湾白菜肥肉的克难生活,也经历了英国土豆炸鱼的清淡日子,饮食口味慢慢随着知识的涉猎变幻:想起史湘云想吃一碗蟹肉汤面;想起李瓶儿想吃一碟鸭舌头;读蓝姆的随笔想吃烤乳猪;读毛姆的小说想吃鹅肝酱。 0 0 0
- 早上九点多钟进城路上金金银银的阳光渐渐褪色了,天上是一片淡淡的水墨。风很冷,公园里苍老的古树窸窸窣窣诉说着谁也听不懂的兴亡。有鸟语。有花香。我坐在长凳上翻一堆图书馆里影印的资料。风越来越大,越来越冷。云破处,天上透出几道午后日头的微光。上午在附近小书店认识的一位英国老先生也出来散步。他的风衣跟他脸上的皱纹一样皱。酒馆里的啤酒染红了他的大鼻子。 0 0 0
- 那天黄昏,我们三个小鬼悄悄沿着游廊视察蟋蟀的行踪,蹑手蹑脚摸到幽暗的转角处,赫然发现那男人光着膀子轻轻搂着云姑,云姑的辫子散了,玉白的脸紧紧偎在那座油亮的胸膛上。 0 0 0
- 像我这样的文化移民,盼的只是潇湘水云之间,风霜满面的过客不忘叮咛一声:劫后的烟树和人面,其实还在案头灯下的片槠零墨之中,不必过分牵挂。 0 0 0
- 我老觉得自己像吃饭一样把日子一粒一粒地吞下去,这饭也还是可以回味的。 0 0 0
- 不必老到清末,不必旧到民初,张爱玲笔下的洋场金粉也尽是樟脑的味道了。最近到台北历史博物馆看《流金岁月》展览,那些旧广告画旧旧月份牌都凝成二三十年代的残梦,衬着一套套的红木家具,手摇的电话,铁铸的熨斗,高挑的花几,黄橙橙的灯光下,人家苦苦等候张爱玲睡醒下楼见客。走完博物馆的石阶向左一拐,但见露亭一角,卖茶卖水,亭边矮篱藤蔓青翠,一株老树开的小花如残雪点点,纷落一地。老台北灰濛濛的天空竟见三两啼鸟匆匆飞过,原来再走几百步就是植物园了。我突然闻到淡淡的荷香,心中浮起学生时候读《莲的联想》的哀愁。 0 0 0
- 方瑜说:有小偷光顾台大教授宿舍,教授们等下开会商量对策,议论半天,最后达成协议。不久,宿舍大门口挂起书法秀丽的一块告示:“闲人莫进!”多么无奈的讽刺。 好可爱的文人们! 0 0 0
- 过了不久,江先生来信云:“飞来鳖之佳,李义弘已手比口喻,唾沫横飞矣,昧昧吾思之。”,旁边再加一行小字说:“前人应试文误作妹妹吾思之,考官因批:哥哥你错了。” 0 0 0
- 清人张潮《幽梦影》论藏书与读书说:“藏书不难,能看为难;看书不难,能读为难;读书不难,能用为难;用书不难,能记为难。”这五个境界之外,似乎还可以加一个:记书不难,能想为难。 0 0 0
- 我是旧派的人,窗竹摇影,野泉滴砚的少年光景挥之未去,电脑键盘敲打文学的年代来了,心中向往的竟还是青帘沽酒、红日赏花的幽情。我从来享受不到潘先生那样那个的翰墨因缘,几十年来毕竟不甘寂寞,机会凑泊,片纸只字都收来织梦,求的不外是骗骗自己,觉得养起了“长剑一杯酒,高楼万里心”的那一缕乾坤清气。 0 0 0
- (周梦蝶)一写到张爱玲,他的文字不免故意白了一点点:“骨秀神清多愁善感的女子,久住严寒地区,很可能于一夜之间结晶又结晶,醒来时,人已婵娟为一影梅花,在自己的暗香里悠然微笑。” 0 0 0
- 青涩的岁月常常是一生人最缅念的岁月。未必都是密树浓阴、远山含翠的金粉记忆;也许是一个看云的心愿在严师的书斋里破灭,也许是一次黄昏的约会在听雨的残荷边落空,几十年后对着飘霜的两鬓细细回想,心中尘封的懊悔一瞬间竟给冉冉飘起的暖意盖掉了。那其实是近乎浅薄庸俗的意兴,经历了一代人一代人的渲染,中外追忆幼年往事的不少创作,却依然打破时空撩起无尽的感动。 0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