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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柄扇子我离开新加坡的时候鼎公送给我存念。是黄均画的倚窗仕女,窗外澹澹几树梨花,题了「杜宇声声不忍闻,欲黄昏,雨 打梨花深闭门」。背面是张心煦的书法;扇骨博古浮凋凋得细緻极了。鼎公说他一生喜爱梨树梨花蜜梨,四十年代张大千给他画的双鈎工笔梨枝还挂在他的书房里。 「明代李日华《紫桃轩杂缀》里有一段写梨花的轶事最有趣,」鼎公说,「改天找出来给你一读。」那本书我多年后在台北找到老民国的石印本,有点残缺,读到卷 三果然看到鼎公说的那段。说南京百司事简,管祭祀礼乐的太常尤其闲寂,李日华有个前辈是太常寺卿,终日酣眠坐啸而已。一天,有人敲门甚急,是宣州递来的公 文,说因春多风,园户投诉所供太庙梨花落尽,秋来恐难结实,「求派他邑有司,故为申请也」。
0 0 0 0 复制 二维码 《橄榄香》
- 堂先生那天给我讲了一段故事,说有个和尚天生慧黠,谈休咎都奇中。三个读书人上京应试,先请和尚看相,和尚起初闭目入定,慢慢睁眼看了看那三个 人,又闭目,轻轻举起一个手指作答,挥袖命徒弟送客。试后榜发,一人中式,满村争说和尚道行真高。徒弟问和尚原未学此,何以灵验?和尚说:「我未发一言, 仅举一指,今一人中式,固验矣;倘两人中,则表示一人不中,验也;三人全中,更表示一起中,亦验也;若皆不中,正好表示一起落第,安有不验者哉!」介堂先 生常常有点神秘,有点诡异。 0 0 0
- 旧山顶道他家书房供奉一尊明朝鎏金观音铜像,很大,三十厘米高,说是一九四八逃来香港那年一位厦门同乡匀给他的:「同乡生意失 败,吞药想死,我扶了他一把,他说家中不宜再留观音菩萨了,捧来我家请我供奉,我从此潜心读了许多佛教典籍,不是信佛也不是信命,是信了自家心中那瓣心 香!」那回重访伦敦三个星期,介堂先生带胡霞游遍他熟悉的旧地,还找到了两位当年的老同学,一位娶了凋塑家做续室,一位中过风躺在老人院里跟天花板聊天。 0 0 0
- 那年夏天我从芬兰首都赫尔辛基到罗马探望老朋友,只住一宵,翌日飞回伦敦。是下午五点多钟,欧洲各地飞来的班机很多,伦敦机场人影熙攘,我拉着行李赶去搭机场专车进城,身边冷不防跳出一个女的挡住我的去路:“这么巧,你也刚到?”我定了定神认出是蕊秋。松松绾起一头润亮的浓发,玉白一张秀脸淡淡敷了一层月晕,嘴唇荡着远山夕照的枫香,唇角轻轻的细纹衬上眼角岁月的影子,韵致依旧动人,出了名的鳯眼越见典丽。 0 0 0
- 伦敦机场相遇那趟我太忙没去看她,只匆匆通了几次电话。我飞回香港前夜蕊秋倒赶来旅馆送了我一本画廊出版的图录,印得很讲究,里头好几幅法国油画我都喜欢,标价都不低。“不要你买,”她说。“你看得上眼我就高兴!”看她甜甜一笑我其实也高兴。蕊秋从来守着一份冷傲,应酬陌生人三分客气七分矜贵,难得笑靥里流露一丝在意,那是蓝色月亮的慷慨了。读完书她给台湾报刊写过许多通讯稿,篇篇几乎都先让我过目。真是天生的作家,下笔清淡而句句圆满,偶然释放几滴冷眼的同情,细读竟也读出朦胧的赧颜。文章写油了往往没了这丝灵气。我舍不得为她动红笔:她更舍不得不认我做老师。那天聊完图录我送她下楼搭车,街灯昏暗,夜风萧萧,蕊秋裹紧枣红披肩搂了我一下说:“来巴黎看我,记得!” 0 0 0
- 介堂先生那天给我讲一段故事,说有个和尚天生慧黠,谈休啓都奇中。三个读书人上京应试,先请和尚看相,和尚起初闭目入定,慢慢睁开眼睛看那三个人,又闭目,轻轻举起一个手指作答,挥袖命徒弟送客。试后榜发,一人中式,满村争说和尚道行真高。徒弟问和尚原未学此,何以灵验?和尚说:我未发一言,仅举一指,今一人中式,固验也;倘两人中,则表示一人不中,验也;三人全中,更表示一起中,亦验也,若皆不中,正好表示一起落睇,安有不验哉! 0 0 0
- 认识蕊秋那年他们家还在台北,父亲是蒋老先生时代外交部老职员,多年跟随沈昌焕,听说乡下两代做纺织,从来家大业大,一九四八年退到台湾几代人不做事也撑得起金玉门楣。蕊秋父亲是法国老留学生,连独生女儿也送到巴黎母校读书。她读西洋艺术史,毕了业跟人合资在巴黎开画廊,我住伦敦那些年她常去英国卖画买画,忙完正事不忘约我陪她逛美术馆听音乐会。蒋经国上台不久她父亲母亲移民法国到巴黎郊区买宅子做寓公。那期间,蕊秋跟一个台湾留学生结了婚又离了婚,那个小伙子听说伙同几个奸商骗掉她一大笔美金。 0 0 0
- 云姑毕竟是泛过苦海的菩萨,万顷情波都成觉岸,凡间多少思慕的絮叨全都化为她心中的慈云法雨,方便远观的永远只是西湖那片忘言的月色!难怪翌年新春方仁语寄给我的贺年片上署名「无语」:「年老昏聩,满盘落索,错以为是西欧古籍装帧家了,线装《漱玉词》大可改装为皮面西书,实则不然。云姑终究是云姑,王阳明《传习录》所谓落落实实依着她去做,善便存,恶便去」。那年云姑三十七,依然一幅微微惹尘的澹彩仕女图,深幽的眼神荡着七分禅念,三分牵挂。 0 0 0
- 云姑是我小时候的隣居,我读小学她读中学,长髮又浓又黑像绸缎,我从小看到大,印象深极了,多年前还写过她,写她的眼神像夜空中的孤星尽是无字的故事,「藏着依恋,藏着叛逆,藏着天涯」。情路坎坷,唸中学到回大陆读书频频经历伤痛:结过婚又离了婚;文革期间跟男朋友一前一后逃来香港,她平安到了,男朋友沉船淹死;嫁给富商迁居美国不久丈夫又死了,一大笔基金归她打理做了许多慈善事业。我打电话告诉她方仁语回去了,她说老先生很寂寞,常常在电话里诉苦,出门旅行希望他心情会好些。 0 0 0
- 那柄扇子我离开新加坡的时候鼎公送给我存念。是黄均画的倚窗仕女,窗外澹澹几树梨花,题了「杜宇声声不忍闻,欲黄昏,雨 打梨花深闭门」。背面是张心煦的书法;扇骨博古浮凋凋得细緻极了。鼎公说他一生喜爱梨树梨花蜜梨,四十年代张大千给他画的双鈎工笔梨枝还挂在他的书房里。 「明代李日华《紫桃轩杂缀》里有一段写梨花的轶事最有趣,」鼎公说,「改天找出来给你一读。」那本书我多年后在台北找到老民国的石印本,有点残缺,读到卷 三果然看到鼎公说的那段。说南京百司事简,管祭祀礼乐的太常尤其闲寂,李日华有个前辈是太常寺卿,终日酣眠坐啸而已。一天,有人敲门甚急,是宣州递来的公 文,说因春多风,园户投诉所供太庙梨花落尽,秋来恐难结实,「求派他邑有司,故为申请也」。 0 0 0
- 肌肤油亮仿佛远古的铜像,眉毛浓密细致,眼神荡漾的是黑森林里的清流,加上一株挺秀的鼻子守护温润的红唇,回眸一笑顿成万古千吻的渊薮。她的锁骨是神鬼的雕工,神斧顺势往下勾勒一道幽谷,酥美一双春山盈然起伏,刹那间葬送多少铁马金戈。 0 0 0